水面漂来盏莲花灯，烛光映亮他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望着李萱手中紧握的契丹匕首——刀柄狼首第三颗獠牙处，刻着段突厥铭文，正随水光微微发亮。
“殿下当真要听？你可知当年欲挟持你的，并非叛军，而是安乐公主的旧部。当年安乐公主遭武惠妃构陷后，她麾下有一支忠心耿耿的旧部，多年来一首隐匿暗处，伺机为旧主复仇。”
李萱听闻此言，不禁深吸一口气，“他们知晓我离宫的消息后，便欲劫持我，借此引出我阿娘？”
他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安乐公主旧部，个个心怀怨恨，行事狠辣无度。当年他们得知你私自离宫，便精心谋划了那场劫持之举。”
崔临渊用枯枝拨弄篝火，跃动的火光映射他眼中。
“天宝元年冬，安乐公主的车驾在阴山遇暴雪。侍卫在狼窝里找到个婴孩——襁褓绣着贺兰部的火焰纹，颈间却挂着武周宫廷的麒麟锁。”
李萱的指尖无意识着自己的麒麟项圈——那是武惠妃在她及笄时亲手戴上的。
崔临渊目光落在李萱颈间的麒麟锁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可知这麒麟锁的奥秘？其双翼之上，镌刻着‘日月当空’的武周纂文，锁芯之中暗藏七巧机关。骊山皇陵之下，埋着武曌的私军名册与火药配方。这世上，仅有两串麒麟锁，唯有双锁合璧，方能开启皇陵之下的重重机关。”
“贺兰部祖上，乃武媚娘称帝之时，安插在漠北的暗桩，隐匿于暗处，为武氏传递消息，立下不少功劳。神龙政变之后，太平公主将另一串麒麟项圈交予贺兰部亲信，并留下密令，待日后武氏血脉称帝之时，贺兰部需倾尽全力，助其一臂之力，以保武氏荣耀不衰。”
“安乐公主在阴山捡到我，绝非偶然。那年她刚与天平公主余党达成交易。武氏一族助她登上帝位；而她则承诺，扶植贺兰部为漠北王。”
李萱听闻，心中惊涛骇浪，只觉这背后隐藏的，是怎样一场深不可测、错综复杂的权力博弈。
她微微蹙眉，“为何另一串麒麟锁会在我阿娘手中，又传于我？这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缘由？”
“武惠妃心思缜密，她深知安乐公主野心勃勃，而当时安乐公主正与天平公主余党暗中勾结，妄图借助武氏之力登上帝位。
她将另一串麒麟锁传于你，一方面，或许是真心疼爱，将其视为武氏血脉延续的象征；另一方面，这也是她为武氏一族留下的后手。
若安乐公主真能借助武氏之力登上帝位，这麒麟锁便是与贺兰部合作的信物。凭借这信物，武氏与贺兰部可相互制衡，不至于让一方独大，从而保障武氏一族在复杂的权力格局中能有一席之地。”
李萱听闻，沉吟道，
“原来……我自出生起，便被卷入了这无休无止的权力漩涡，阿娘将这麒麟锁传于我，看似疼爱，实则为我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这锁，锁住的不仅是这麒麟机关，更是我此生的自由与安宁。”
崔临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玄宗在铲除太平公主后，顺藤摸瓜，知晓了贺兰部与太平公主余党交易之事。他派重兵围剿，整个贺兰部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我的全族部人被烧死在阴山狼烟里。”
李萱眼里露出惊愕与痛惜，她不知眼前此人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身世。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崔临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而安乐公主当时出现在贺兰部，并非凑巧。她与太平公主余党交易时，便与贺兰部有了诸多往来，暗中安排了自己的眼线与势力。
她早料到玄宗不会轻易放过与太平公主余党勾结的贺兰部，所以打着‘安抚漠北’的幌子，在玄宗派兵剿灭贺兰部的消息传开后，便匆匆赶来。”
“她要想亲眼看看贺兰部是否真的覆灭，确认自己与太平公主余党交易的后患是否己被彻底清除；
也想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寻得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当时贺兰部一片狼藉，我因年幼，被父汗藏在狼窝附近的地窖之中，才躲过一劫。”
“安乐公主见我颈间挂着麒麟锁，己知我是父汗的儿子，心中便有了盘算。
她深知这麒麟锁或许与武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妄图借助武氏之力登上帝位，便料定我能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便将我带在身边，对外宣称是在阴山遇暴雪时，从狼窝里捡到的我。此后我便以养母称她。”
池畔柳枝扫过水面，漾起涟漪，将倒映在水中那张带着淡淡忧伤却又俊美的脸庞搅得支离破碎。
李萱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原本的名字应该是阿史那临渊吧？”
崔临渊微微一怔，原本因回忆而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苦笑着点头，
“正是。阿史那临渊，这名字于我而言，既承载着往昔的荣耀，又满是血泪。自贺兰部覆灭，这名字便鲜少有人提及。”
李萱追问道，“当年于曲江池畔，你既己知我是武惠妃之女，身份敏感，牵扯诸多利害，为何甘愿冒险，助我摆脱安乐公主旧部的追捕？你放我离去，又当如何向旧部那帮人交代？”
崔临渊唇角轻勾，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安乐公主旧部行事全无章法，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虽身在泥淖，却也守着心中的底线，岂会以一个十二岁小娘子的性命，去换取他们那腌臜目的的实现。”
李萱听闻此言，心中似有暖流涌过，她垂眸看向手中那把契丹匕首，刀鞘上繁复的纹路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
“这匕首伴我多年，每当我身处困境，它似有灵性，予我勇气。我想，可能是这把刀的主人让我能寻得一丝安稳，觉得无比安全。“
言罢，她抬眸看向崔临渊。
崔临渊听到李萱的话，神色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李萱唇畔漾起一抹略带赧然的笑意，“你尚未与我道明，究竟是如何化身为赵承恩的？我阿娘可知晓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