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临渊拨动篝火的手微微一顿，火星溅落在在寒潭边，转瞬熄灭。
“天宝五载，赵承恩奉武惠妃密令，追查太平公主私藏的《推背图》残卷。”
他拾起块卵石掷入深潭，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那日我在终南山涧截住他时，他正被十余名突厥刺客围困——那些人的弯刀上，刻着贺兰部独有的火云纹。”
李萱想起三年前宫中传闻。彼时赵承恩重伤回宫，左臂落下病根，从此擅长左臂舞剑的赵承恩再难执剑。
原来那时真正的赵承恩早己.....
“我与他缠斗至悬崖边，方知他竟是奉旨追查贺兰部余孽。”崔临渊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箭疤，如同一条蜈蚣，盘踞在他的肌肤之上，触目惊心，
“他临坠崖前射出的袖箭，至今仍会在雨夜作痛。”
寒潭倒影中，他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赵承恩的轮廓重合。李萱忽然明白，那些年“赵承恩”总爱在颈间系玄色绸巾，原是为了遮掩易容的连缝。
“安乐公主旧部擅巫医之术，以鲛人胶重塑肌骨不过雕虫小技。”崔临渊指尖抚过下颌，
“难的是模仿他执笔时惯用的左斜峰——我花了整整三月，在暗室里临摹他写给武惠妃的每一封密报。”
李萱忽然想起去岁乞巧节，她在紫宸殿见“赵承恩”代拟的奏折。那字迹与三年前分毫不差，连父皇都不曾起疑。原来这滴水不漏的模仿背后，藏着这般惊心动魄的筹谋。
“你可知真正的赵承恩最后说了什么？”
崔临渊忽然冷笑，“他说贺兰小儿，尔等蛮夷也配染指麒麟锁？话音未落，袖中暗器己淬着孔雀胆袭来——就像当年羽林卫火烧贺兰部时，那些唐军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与仇恨。”
潭水将他的话语浸得冰冷刺骨。李萱望着火中明灭不定的侧脸，忽然看清那沉稳皮囊下汹涌的恨意。原来这些年他在深宫中步步为营，不止为探寻麒麟锁，更是要将昔日加诸贺兰部的屈辱，化作刺向长安的利刃。
李萱沉思，“我在想，心思缜密的阿娘，她为何没看穿？”
篝火突然暗了一瞬，李萱项圈的指尖顿在锁翼凸起的篆文上。火星噼啪炸开在她瞳仁深处。
“亦或.....”她折断枯枝投入火中，盯着骤然腾起的青烟，“阿娘早知你是赝品。”
崔临渊拨弄炭火的金簪骤然刺偏半寸，火星溅上他绣着银狼纹的袖口。
这个破绽让李萱想起去岁寒食节，扮作赵承恩的崔临渊替她扎纸鸢时，曾无意间将竹骨拗成漠北箭矢特有的弧度——那分明是刻在贺兰部儿郎骨血里的记忆。
“天宝三载腊月初七。”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诵经，“赵承恩递给我的暖手炉里藏有龟兹进贡的龙脑香，可你扮作他后.....”
夜风卷起她腰间的香囊，西域苦艾的气息混着篝火焦味弥散开来，“每回递来的却是突厥人惯用的甘松香。”
崔临渊握着金簪的手背暴起青筋，簪头在石板上刮出刺耳鸣响。
这声响与李萱记忆中某个月夜重叠——彼时她宿疾发作，朦胧间见“赵承恩”跪在药炉前捣碎甘松根茎，月光将他侧脸镀成阴山岩画的轮廓。
“阿娘连我多食半块蔗糖都要训诫，怎会嗅不出熏香更迭？”李萱扯断项圈璎珞，麒麟锁坠入掌心寒冷刺骨。
“借力打力是阿娘最擅长的。”
一片枯叶坠入火堆，腾起的烟雾凝成狼首形状。
崔临渊忽然低笑出声，从怀中掏出半枚染血的突厥铜符。李萱瞳孔骤缩——这与她及笄时武惠妃所赠的羊脂玉佩，缺口竟能严丝合缝。
“武惠妃赠你玉佩那日，可说过这是护身符？”他指尖抚过铜符上的火焰纹，“这是贺兰部汗王继承人的兵符，当年本该随我父汗葬身火海。”
夜枭凄厉的啼叫声陡然撕破寂静，如鬼魅哭嚎，令人毛骨悚然。李萱震惊得呆立当场，半晌无法言语，只觉这深宫之中，阴谋如网，将她与崔临渊紧紧笼罩，而那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究竟还有多少，她己不敢深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