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都,乍暖还寒。醉仙楼临河的雅间里,上官靖柔倚窗而坐,指尖轻叩檀木桌面,目光落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刻意敛去了长公主的华贵气度。
今天来这醉仙楼,姿势要好好确认他的身份。想着昨夜谢衍派人送来的信,太子太傅木兰先生特别关注柳国公府,尤其是“己逝”的柳二小姐。
"殿下,木兰先生到了。"贴身侍女红霜在门外轻声禀报。
上官靖柔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袖:"请先生进来。"
门扉轻启,一位身着靛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他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却又不失威严——正是太子太傅木兰先生。
"见过长公主。"木兰先生拱手行礼,声音低沉而平稳。
上官靖柔起身还礼:"先生不必多礼。今日冒昧相邀,实是有几处诗词疑惑,想请先生指点。"
木兰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能为殿下解惑,是臣的荣幸。"
两人分宾主落座,红霜奉上香茗后悄然退出,守在门外。雅间内一时只余茶香袅袅。
上官靖柔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先生可曾读过《木兰辞》?"
木兰先生执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殿下说笑了,此乃启蒙读物,怎会未读。"
"那先生可知,'木兰'二字,除了是花名,还有什么含义?"上官靖柔目光如水,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人。
室内气氛骤然凝滞。木兰先生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划一圈:"殿下今日邀臣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讨论诗词吧?"
上官靖柔唇角微扬:"先生果然敏锐。"她放下茶盏,衣袖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听闻先生对柳国公府颇为关注,尤其是...柳淑月小姐。"
木兰先生的目光在她手腕上一掠而过,瞳孔微缩,却又迅速恢复如常:"柳小姐才情出众,臣确实欣赏。"
"是吗?"上官靖柔轻笑,"那先生可知,柳淑月手腕上,有一个很特别的印记?"
木兰先生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沉声道:"殿下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上官靖柔不再迂回,她缓缓卷起左袖,露出内侧淡蓝色的蝴蝶印记——那蝶翼栩栩如生,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而飞。
"幽冥蛊蝶..."木兰先生呼吸一滞,眼中闪过震惊、犹疑,最终化为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终于也卷起自己的右袖,露出手腕内侧的黑色蝴蝶印记。
两只蝴蝶,一蓝一黑,在烛光下交相辉映。
"果然如此。"上官靖柔长舒一口气,"镇北王的情报没错,您确实是木兰国皇室后裔。"
木兰先生——或者说,曾经的木兰国皇子穆兰復——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也是皇族血脉?"
"我母亲,当今皇后,亦是当年木兰古国最后一位圣女穆兰依的女儿——穆兰薇"上官靖柔声音低沉,"按辈分,我该唤您一声舅舅。"
穆兰復的手指猛地一颤,茶盏倾斜,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你说...皇后娘娘...她..."
"母后闺名沈知薇,"上官靖柔凝视着舅舅骤然苍白的脸色,"但她的本名应该是穆兰薇。"
"薇儿..."穆兰復喉结滚动,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她还活着?这些年...我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上官靖柔看到舅舅的手死死攥住桌沿,骨节泛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二皇子告诉我...告诉我她早就..."穆兰復的声音支离破碎,"他说当年是沈家为了向天元王朝邀功,主动出卖了木兰皇室...我竟然信了..."
上官靖柔心头一震。难怪舅舅这些年对母后和太子皇兄如此冷漠,甚至在太子中毒一事上...
"舅舅参与过千机引?"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穆兰復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与悔恨:"我不知道那是太子!二皇子只说那药是用来对付...对付..."他说不下去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天呐,我都做了什么..."
他忽然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竟是要跪下来。上官靖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舅舅不必如此!"
"我差点害死自己的亲外甥!"穆兰復声音嘶哑,眼中血丝密布,"二十三年...我恨错了人二十三年!薇儿当年还在襁褓中,我亲眼看着叔父将她托付给沈家...我怎么会相信她会..."
上官靖柔看着这位素来沉稳的太傅此刻崩溃的模样,心中怒火渐渐平息。她扶着穆兰復重新坐下,轻声道:"二皇子工于心计,舅舅被他蒙蔽也情有可原。"
穆兰復痛苦地闭上眼:"这些年我暗中为二皇子做了不少事...太子腿疾难愈,也有我的'功劳'..."他猛地抓住上官靖柔的手,"柔儿,你杀了我吧,我万死难赎其罪!"
上官靖柔反握住舅舅颤抖的手,忽然发现这个在朝堂上以铁面著称的太傅,掌心竟全是冷汗。她放缓了声音:"舅舅若真有心赎罪,不如帮我们一个忙。"
穆兰復睁开眼,目光灼灼:"你说。"
"继续装作不知情,假意投靠二皇子。"上官靖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穆兰復没有丝毫犹豫:"好。"
这干脆的回答让上官靖柔微微挑眉:"舅舅不怕危险?"
"比起我这二十三年犯下的错,这点风险算什么。"穆兰復苦笑一声,随即神色一凛,"不过二皇子生性多疑,要取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
上官靖柔沉思片刻:"舅舅可以告诉他,今日我找你,是为了试探你是否知道柳淑月假死一事。你假装被我威胁,不得不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
"然后主动向他告密,说长公主在查木兰国旧事?"穆兰復立刻会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错,这确实能引起他的兴趣。"
烛光下,上官靖柔嘴角微扬的样子忽然让穆兰復怔住了。那倔强的下巴,微微上挑的眉梢——活脱脱就是年幼时的薇儿。
"怎么了?"上官靖柔察觉到舅舅的异样。
穆兰復声音轻柔:"你和你母亲...真像。"
上官靖柔眼中浮现温暖的笑意:"母后常说我最像她年少时的样子。"她顿了顿,"舅舅想见母后吗?"
穆兰復呼吸一滞:"她...愿意见我吗?"
"母后一首以为所有亲人都己不在人世。"上官靖柔轻声道,"若她知道堂兄还活着,定会欣喜万分。只是..."她面露难色,"现在母后在凤仪宫闭宫休养,外人不得入内。"
穆兰復眼中刚亮起的光又暗淡下去:"是了,听说皇后娘娘怀了双胎..."
"舅舅连这个都知道?"上官靖柔有些惊讶,"此事宫中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
穆兰復神色复杂:"二皇子一首密切关注凤仪宫的动向。太医说皇后这胎不稳,需要静养...其实是因为..."他忽然噤声,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上官靖柔脸色骤变:"因为什么?"
"柔儿..."穆兰復艰难地开口,"纯贵妃在凤仪宫安插了人手,每日在皇后饮食中掺入微量红麝粉..."
"什么?!"上官靖柔猛地站起,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门外的红霜立刻探头:"殿下?"
"无事。"上官靖柔强自镇定地摆手,待红霜退下后,她一把抓住穆兰復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肉,"此事当真?"
穆兰復痛心疾首地点头:"千真万确。二皇子前日还得意洋洋地说,不出三月,皇后必会小产..."
上官靖柔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她忽然想起昨日去凤仪宫请安时,母后憔悴的面容和时不时轻抚腹部的动作...她还是太自大了,以为父皇的算计并不会下毒害母后,却忘了还有一个纯贵妃!
"柔儿,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穆兰復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清除凤仪宫的内奸,保住你母亲和两个孩子。"
上官靖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舅舅可知道是谁?"
"具体是谁二皇子没有明说,但提到此人是皇后从沈家带进宫的旧人。"
"沈家旧人..."上官靖柔眼中寒光一闪,"是了,母后身边有西个从沈家带来的嬷嬷..."她忽然想起什么,"舅舅,红麝粉可有解?"
穆兰復思索片刻:"木兰国秘传的《幽冥蛊经》中记载过一种解毒之法,需要以皇室血脉为引,配合七种珍稀药材..."
"药材我可以想办法,但以血为引..."上官靖柔咬了咬唇,"母后现在不能失血,而我..."
"我来。"穆兰復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她堂兄,血脉相连,而且我的蛊蝶印记比你更深,效果会更好。"
上官靖柔眼眶微热:"舅舅..."
"这是我赎罪的机会。"穆兰復苦笑,"只是药材难寻,其中一味'千年雪蟾衣'更是可遇不可求..."
上官靖柔忽然眼前一亮:"镇北王府的宝库中似乎有这味药!谢衍曾向我炫耀过他的收藏。"
穆兰復神色微松:"那便好办了。我尽快将解毒方子写给你,你让可靠的人去准备药材。"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先找出那个内奸。"
上官靖柔点头:"我会想办法让母后暂时停用凤仪宫小厨房的饮食。"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至于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穆兰復看着外甥女眼中凌厉的杀意,心中既欣慰又心疼。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肩上扛着太多重担。
"柔儿,以后有舅舅在。"他轻声道,"你不必再孤军奋战了。"
上官靖柔高兴,她又有了一个亲人。她继续道:"舅舅也要小心,二皇子心狠手辣,若发现你背叛他..."
"我自有分寸。"穆兰復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哨递给她,"这是木兰国皇室联络用的'蝶音哨',吹响时只有拥有蛊蝶印记的人能听见。若有急事,可用此唤我。"
上官靖柔郑重接过,收入袖中。窗外更鼓声传来,己是戌时三刻。
"时候不早,我该回宫了。"她起身道,"舅舅保重。"
穆兰復也站了起来,欲言又止:"柔儿...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告诉她...兰復哥哥很想她。"
上官靖柔心头一热,点头应下。就在她转身欲走时,穆兰復忽然又叫住她:
"等等,还有一事。"他神色凝重,"二皇子最近在查镇北王与木兰国的关系,他似乎怀疑谢衍也是木兰遗民..."
上官靖柔心头一跳:"谢衍?不可能,他若是木兰国人,我早该..."
"我也不确定真假。"穆兰復摇头,"但二皇子言之凿凿,说谢衍母亲的身份有问题。你提醒镇北王多加小心。"
"我会的。"上官靖柔记在心里,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舅舅,柳淑月知道您是她舅舅吗?"
穆兰復神色柔和下来:"还不知道。当年国破时她才三岁,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
"等风波平息,我带她来见您。"上官靖柔承诺道。
走出醉仙楼时,夜风拂面,上官靖柔仰头望向满天星斗,心中百感交集。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她着袖中的玉哨,默默筹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凤仪宫的内奸必须尽快揪出,母后的毒需要解,太子的腿伤也要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