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踏在粘腻的焦黑土地上。
每一步都带起粘稠虹彩油膜的拉丝,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空地里被无限放大,像敲打在腐朽棺木上的闷鼓。
陈芹走向那扇半掩的“02”号铁皮门。
被粘稠沥青状物质完全包裹的左臂垂在身侧,如同一条扭曲的、活着的异物。
深褐色的物质缓慢地蠕动着,表面鼓起细微的气泡,又破裂,释放出更浓的恶臭。
布料腐蚀的“滋滋”声细微却持续不断,白烟缭绕。
左臂传来的异样感不再是细针的刺扎。
更像无数微小的、贪婪的口器在啃噬、溶解着她灰白僵硬的皮肤,试图钻入更深层。
这种缓慢的侵蚀感,冰冷而顽固。
她的右手紧握着砍柴刀,刀身上的污秽粘稠物正缓慢地向下滴落。
在焦黑的地面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灰白的瞳孔没有任何波澜,空洞地映着前方那扇如同巨兽咽喉的门扉。
身后,淘金者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跟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呜咽。
它焦黑的头脸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一只眼睛微肿。
另一只勉强睁开的眼睛里只剩下对主人背影的本能追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招财则像一道高度戒备的橘色闪电。
在陈芹侧前方数米处无声地潜行。
独眼死死锁定那扇门,炸开的毛并未完全平复。
尾巴尖端高频的颤抖从未停止。
门内那短暂的死寂比咆哮更让它毛骨悚然。
“你们俩能不能回去?”
回答陈芹的是招财晃动的尾巴尖和淘金者温热躯体的贴贴。
距离门扉还剩五米。
“行吧,死一块也算有个伴。”
门内那股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沉睡火山苏醒的暴怒气息。
如同实质的寒流,穿透腐朽的铁皮和厚重的藤蔓苔藓,汹涌地扑面而来。
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带着硫磺化学品恶臭的瘴气被这股气息搅动,形成微弱的涡流。
招财猛地刹住脚步。
身体伏得更低。
喉咙里滚出压抑到极致的、充满警告的哈气声。
仅剩的独眼瞳孔缩成了几乎看不见的针尖。
它不再前进。
反而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向后退缩。
仿佛前方是沸腾的熔岩深渊。
淘金者也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压力。
它停下踉跄的脚步。
焦躁不安地原地刨着地。
发出恐惧的低鸣。
受伤的身体因极致的紧张而剧烈颤抖。
陈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看两只动物伙伴的反应。
三米。
那扇半掩的铁皮门,锈蚀的边缘如同獠牙。
藤蔓和苔藓的覆盖下,门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米。
陈芹抬起了被粘稠物质包裹的左手。
那蠕动着的、深褐色的“手套”表面。
因靠近门缝里涌出的暴怒气息而似乎更加活跃,鼓起的气泡变得密集。
她没有犹豫,左手首接按在了冰冷、湿滑、覆盖着厚厚苔藓和锈迹的门板上。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死寂。
沉重的铁皮门被那只包裹着蠕动粘稠物的手,硬生生向内侧推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片的苔藓和锈块簌簌剥落。
门缝瞬间扩大,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流淌着涎水的漆黑大口。
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浓烈霉腐、陈旧机油、血腥味以及那股纯粹暴怒气息的、令人窒息的恶风。
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
吹得陈芹湿透的黑发向后飞扬,衣袂猎猎作响。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
光线似乎被门内的空间彻底吞噬。
只有门口极狭小的区域。
被外面幽暗的天光勉强照亮一小片浑浊的空气。
可以看到无数悬浮的尘埃颗粒在疯狂舞动。
陈芹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跨入。
沉重的军靴踏在门内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发出清晰的回响。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内部空间里被迅速拉长、扭曲,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大半个身影。
只有门口的光线勾勒出她模糊而坚硬的轮廓。
以及她左臂上那团在黑暗中依旧微微蠕动、反射着诡异油光的深褐色粘稠物。
招财在门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猫嚎。
充满了极致的警告和恐惧。
它全身的毛再次炸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不敢再向前一步。
独眼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主人的黑暗,里面翻涌着它无法理解的恐怖。
淘金者则发出一声混合了痛苦、恐惧和忠诚的呜咽。
它挣扎着,竟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一头撞开挡路的招财,跌跌撞撞地也冲进了门内那片浓稠的黑暗。
它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从黑暗中传来。
还有爪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陈芹没有理会身后。
她的灰白瞳孔在极致的黑暗中。
捕捉到了常人无法分辨的微弱轮廓。
这里似乎是一条通道。
地面是冰冷、坚硬的水泥。
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灰尘和某种滑腻的油污混合物。
踩上去带着令人不安的吸滞感。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
每一次呼吸(虽然她不需要)都感觉有无数微小的尘埃颗粒试图堵塞不存在的呼吸道。
那股浓烈的霉腐、机油和血腥味混合着门后存在的暴怒气息。
几乎凝结成固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通道两侧的墙壁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无法看清材质,但能感觉到空间的压抑和狭窄。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往地狱的核心。
就在她踏入黑暗的数秒后——
“哒。”
一声极其轻微、粘腻的滴水声,从前方深邃的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哒。”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通道里却如同惊雷。
陈芹的脚步停下。
空洞的目光穿透黑暗,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
“哒…哒…哒…”
滴水声变得规律起来,间隔大约两秒一次。
声音的来源似乎在前方通道的左侧墙壁附近。
伴随着滴水声,一股新的、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劣质消毒水和腐烂内脏的甜腥气息。
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来,盖过了通道里原有的霉腐机油味。
这血腥味……很新鲜。
带着活物体温的余热。
“呜…呜……”
黑暗中,淘金者痛苦而恐惧的低鸣声变得急促起来。
它似乎也嗅到了那股新鲜的血腥。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
爪子不安地刮擦着地面,摸索着靠近陈芹的小腿。
招财那充满极致警告的叫声被彻底隔绝在门外。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通道深处,只有那规律的、粘腻的滴水声。
以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新鲜血腥,如同黑暗中无声的宣告。
陈芹灰白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转动。
空洞地“注视”着血腥味和滴水声传来的方向。
她握紧了右手的砍柴刀,刀尖斜指地面。
覆盖着蠕动粘稠物的左臂。
那深褐色的物质似乎对那新鲜的血腥味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反应,蠕动的频率加快了一丝。
她迈步,向着那滴水声和血腥味的源头。
向着通道深处那片更浓稠、更未知的黑暗,无声地走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
踩在粘腻的地面上。
带着湿漉漉的回音。
“哒…哒…哒…”
滴水声依旧,如同黑暗心脏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