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山庄,别墅内。
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敞开着,带着植物清香的晨风吹拂进来,卷动着窗帘。
阳光慷慨地洒在光洁的米色大理石地砖上,映出家具清晰的倒影。
林小满蹲在客厅中央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光斑边缘。
他穿着那套崭新的、印着卡通帆船的浅蓝色棉质睡衣裤。
袖口和裤腿都小心地挽起几道,露出细细的手腕脚踝。
睡衣前襟那只憨态可掬的蓝色小熊图案,此刻正被一大片迅速蔓延开来的、雪白的泡沫彻底淹没。
他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白色塑料盆。
盆里盛了小半盆温热的清水。
水面漂浮着大量雪白细腻的泡沫,散发出浓郁的柠檬洗衣粉香气。
水面下,隐约可见那套沾满脏污、面目全非的上衣,像一团深色的水草沉在泡沫底部。
林小满的双手深深浸在温热起泡的水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死死攥着衣服最脏的胸口部位,沾满泡沫的手指在那只被油污覆盖的小熊图案上来回用力搓揉。
动作僵硬而笨拙,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微微弓着背,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细线。
眼睛死死盯着水里翻涌的泡沫和被揉搓的布料。
长长的睫毛因为专注而微微颤抖,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进盆里的泡沫中消失不见。
一本摊开的、封面印着《轻松做家务:从入门到精通》的书。
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离水盆稍远、但触手可及的沙发扶手上。
书页翻到了“手洗衣物基础步骤”那一章。
上面用清晰的步骤图和文字说明着:
浸泡、局部重点揉搓、漂洗、晾晒……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顽固污渍可适当延长浸泡时间”。
林小满的目光,每隔几秒钟就会飞快地扫过书页上的步骤图。
再低头看看自己水里的动作,然后更加用力地搓揉着睡衣胸口那片顽固的泥污。
每一次对照,他小小的眉头都会拧得更紧一分。
“洗干净。”
那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烙印在他脑海里的程序指令,反复回响。
洗干净。
衣服脏了。
小熊图案被泥糊住了。
她早上刚换的。
必须洗干净。
羞耻感和一种深切的、怕被抛弃的恐惧,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
他想起自己赤着脏脚在光洁台阶上留下的污痕。
想起自己狼狈不堪冲上楼的样子。
他不能让这里也变脏。
他必须按照书上说的做。
可是……泥污太顽固了。
无论他怎么用力揉搓。
深褐色的油渍只是在水里晕开一点点。
依然牢牢地附着在布料上。
那只小熊的脸还是模糊一片。
温热的水浸泡着手指,搓得指腹发红发痛。
他停下来。
喘了口气。
抬手用沾满泡沫的手背抹了一下额角的汗。
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泡沫痕迹。
他再次看向书页,目光落在“顽固污渍”和“延长浸泡时间”那几个字上。
就在这时——
“嘶——哈!!!喵!”
一声尖锐、凄厉到极致的猫嚎。
如同淬毒的冰锥。
猛地穿透了敞开的落地玻璃门和客厅空旷的空间,狠狠扎进了林小满的耳膜。
是那只猫!
那只独眼的、总是用冰冷眼神盯着他的亮黄色的猫!
林小满浑身猛地一哆嗦,如同被冰冷的电流击中。
攥着湿衣服的手一滑,衣服“噗通”一声沉回泡沫水底,溅起的水花和泡沫扑了他一脸。
他下意识地向后踉跄一步,光着的脚丫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努力维持的专注。
那猫叫得太惨了!
太凶了!
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极致的警告和疯狂。
外面……外面怎么了?
是不是……那个女人……她……她出事了?
还是……山庄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嘶——哈!!!”
又是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狂暴的猫嚎传来。
仿佛就在不远处的露台方向。
林小满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敞开的落地玻璃门外。
阳光明媚的露台和远处青翠的山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小小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只猫……
它在叫什么?它在警告什么?
是那些会吃人的人又来了吗?
他下意识地后退,光着的脚丫踩到了摊开在地上的《轻松做家务》的书页边缘。
“刺啦——”
书页被踩住,在他后退的力量下,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林小满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被撕裂的书页。
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那未知的、传来恐怖猫嚎的方向。
巨大的恐惧和被撕裂的书本带来的新的恐慌。
如同两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他僵立在原地,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沾满泡沫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水滴顺着指尖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嘶——哈!!!”
第三声猫嚎,凄厉得几乎撕裂声带。
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恐惧,猛地从森林方向炸响。
仿佛就在玻璃门外。
林小满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找个角落蜷缩起来。
但湿透的冰冷睡衣贴在皮肤上,沉重又难受,让他动作笨拙。
慌乱中,他光着的脚丫踩到了摊开在地上的《轻松做家务》的书页。
“刺啦——”
清晰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林小满猛地僵住。
他惊恐地低下头。
被他踩在脚下的,正是“手洗衣物基础步骤”那一页。
浅黄色的书页被他沾着泥水的脚丫踩住。
在他刚才慌乱后退的力量下,被从中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裂口。
清晰的步骤图被一分为二,文字说明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惊惶,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恐慌。
书!
他弄坏了书!
她放在这里的书!
上面写着“知识”的书!
“洗干净”还没做到,现在连书也撕破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对外面未知危险的害怕。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个女人冰冷的灰白瞳孔,看到那无声悬在意识里的枯竹竿。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头顶。
他小小的身体僵立在泼洒的脏水、撕破的书页和冰冷的地砖之间,如同被冻结的雕塑。
湿透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沾满泡沫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水滴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砖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断扩散的湿痕,倒映着他苍白惊恐、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