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
持续、平稳的水流声。
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穿透儿童房厚重的门板和死寂的空气,落入林小满竖起的耳朵里。
不是刚才招财那种撕裂耳膜的嚎叫。
也不是怪物那非人的咆哮。
是水龙头被拧开时,水流冲刷在金属水槽底部发出的、带着回音的“哗哗”声。
这声音如此平常,甚至带着一丝…生活感。
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
怪异。
林小满慢慢地把脸从被子里完全露了出来。
小半张脸依旧陷在蓬松的羽毛枕里。
只露出那双盛满了惊惶余悸和巨大困惑的眼睛。
睫毛上还沾着被窝里闷出的细小水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要炸裂般的狂跳。
她…在冲洗?冲洗什么?
是血吗?
她受伤了?
伤得重不重?
那个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她伤得很重……
这栋有热水、有干净衣服、有菜苗、能挡住外面吃人怪物的房子。
自己或许能照顾好她……
就在这时——
“呜…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明显疲惫和不适感的呜咽声。
混杂在水流声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是那只狗。
它还活着。
它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很难受,但确实是活着的。
林小满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
里面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冰壳。
似乎被这声微弱的狗叫凿开了一道细缝。
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努力侧耳倾听。
水流声还在持续。
淘金者的呜咽声低了下去。
变成一种类似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的咕噜声。
像是…像是在忍受疼痛?
它受伤了?
伤在哪里?
那个女人抱它回来的……
它是不是为了保护她?
还有那只猫呢?
它最后那声嚎叫那么惨烈……
它怎么样了?
巨大的疑问和担忧如同藤蔓。
迅速缠绕上林小满的心头,暂时压过了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汗湿的睡衣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不适的凉意,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
他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紧闭的房门前。
他把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楼下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哗哗哗……”
是持续不断的水流冲刷声。
“呜…哼嘤……”
是淘金者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喉音。
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湿布擦拭硬物的“沙沙”声。
没有那个女人冰冷刻板的声音。
没有脚步声。
只有这些代表着“处理”和“清理”的、单调而疲惫的声响。
林小满的心揪紧了。
淘金者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不好。
它一定伤得很疼。
那个女人呢?
她是不是也在处理自己的伤口?
她流了很多血吗?
她会不会……很虚弱?
他想起自己泼洒的脏水,撕破的书,踩脏的地板。
巨大的愧疚感混杂着担忧,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如果她伤得很重,还要处理这些……
他弄出来的烂摊子……她会不会……生气。
就在这时——
“喵嗷……”
一声极其嘶哑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猫叫。
是那只橘猫。
它的声音!
虽然嘶哑得厉害。
像是嗓子彻底喊破了。
但确实是它的声音。
它还活着!
林小满贴在门板上的耳朵动了动,几乎要跳起来。
那只独眼的、总是警惕地盯着他的猫,
它也没死!
它只是嗓子坏了!
它刚才在外面,一定是拼命在警告他们。
就像避难所里那些负责放哨的人一样!
一股混杂着庆幸和后怕的暖流,微弱却真实地涌过林小满冰冷的心底。
狗还活着,猫还活着,那个女人……她也回来了。
水流声停了。
楼下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淘金者那压抑的哼唧声还在继续。
林小满的心又悬了起来。
几秒钟后。
“嗒。”
“嗒。”
“嗒。”
那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由厨房的方向,走向客厅。
脚步声停住了。
林小满屏住呼吸。
他听到了某种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接着,是“噗”的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沉重柔软的东西被放在了地毯上。
是淘金者吗?
它被安置在客厅的地毯上了。
然后,脚步声再次移动。
走向了楼梯的方向。
“嗒。”
“嗒。”
“嗒。”
脚步声,踏上了通往卧室的楼梯。
林小满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门边弹开。
几步窜回床边。
几乎是滚进了被子里,再次把自己缩成一团。
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上来了!
她是不是要进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的走廊上。
然后,转向。
朝着儿童房的方向。
“嗒。”
“嗒。”
脚步声,再次停在了儿童房紧闭的门外。
死寂。
林小满死死咬住下唇,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绷紧。
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混合着巨大的愧疚和担忧,几乎让他窒息。
几秒钟过去了。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没有冰冷的指令。
林小满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嗡嗡声。
终于——
“咔哒。”
那声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
儿童房的门,从外面,被轻轻打开。
“咔哒。”
锁舌落下的声音,清晰无比。
然后,那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
“嗒。”
“嗒。”
没有停留。
没有进来。
没有责问。
脚步声,平稳地、毫无情绪地,沿着走廊,渐渐远去。
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方向。
儿童房里,再次只剩下林小满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慢慢从被子里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没有惩罚。
没有竹竿。
只有反锁的门。
她只是…打开了门?
像之前一样?
为什么?
楼下的客厅里,传来了淘金者一声稍微清晰了些、带着点迷糊的呜咽。
接着,是招财极其嘶哑微弱、像是在回应的一声“咪呜”。
它们都在。
它们都还活着。
林小满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暮色西合,远山的轮廓只剩下深青色的剪影。
露台上,那个粗糙的陶土花盆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盆里那株移栽的幼苗。
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摇曳着它那两片薄如蝉翼的子叶。
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顽强。
林小满看着那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嫩绿影子。
看了很久。
小小的眉头依旧紧锁着。
盛满了残留的恐惧、巨大的困惑、对“伙伴”伤势的担忧。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极其微弱的东西。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湿冷沉重的被子。
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了窗边。
隔着玻璃。
看着外面沉入暮色的世界。
也看着露台上那盆在黑暗中安静存在的幼苗。
小小的手掌,无意识地按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体温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