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刚拐上黄土梁子，葛二蛋的屁股就被颠成了八瓣。他抱着装烧鸡的包袱打盹，梦里全是李依手腕上的大蒜串儿在跳忠字舞。
"师傅，咱接下来去哪儿啊？"他擦着哈喇子问。
嫖一星正用桃木剑抠脚丫子："去二十里铺抓只爱听收音机的黄大仙......"
话没说完，毛驴突然尥蹶子，把师徒俩甩进路边的麦秸垛。葛二蛋顶着满头草屑钻出来，看见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横在路当中，车头上还系着大红绸子。
"哎哟喂！"驾驶座蹦下个穿劳动布衣裳的汉子，"这不是嫖道长嘛！"
老道从麦秸里拔出脑袋，鼻梁上还挂着根稻草："赵队长？您这铁牛咋还闹脾气了？"
生产队长赵铁牛一跺脚，解放鞋踢得尘土飞扬："这铁家伙中邪了！昨儿半夜自个儿突突到坟地转圈，车灯照得跟鬼火似的！"
葛二蛋凑近拖拉机一瞧，排气管上粘着撮黄毛，闻着有股子骚味儿。他刚要伸手，车喇叭突然"嘀"地炸响，惊得路边老鸹扑棱棱乱飞。
"师傅！这车瞪我！"他指着车灯喊。俩大灯果然诡异地眨巴两下，活像被烟熏了的独眼龙。
嫖一星摸出个生锈的罗盘往引擎盖上一拍，指针"嗖嗖"转成陀螺："好家伙，这是让黄皮子当了车神啊！"
当晚，师徒俩蹲在公社农机站啃窝头。赵铁牛拎着煤油灯首转悠："自打上月在野坟岗抛锚，这车就邪性得很。前儿王红霞坐车斗，辫子让车轱辘卷进去，愣是给编成了麻花辫！"
正说着，拖拉机突然"轰隆隆"发动起来。车灯"唰"地照亮墙壁，投出个戴军帽的人影，张嘴唱起《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葛二蛋嘴里的窝头渣喷了赵队长一身："这车成精了会唱戏！"
"何止！"角落里窜出个戴眼镜的知青，"昨儿它还背了段《为人民服务》！"
嫖一星突然解裤腰带："二蛋，去把后车斗铺满香灰。"说着往油箱里倒了半葫芦雄黄酒。
子夜时分，拖拉机又开始抽风。车头冒着绿烟往坟地冲，师徒俩攥着麻绳在后头追。葛二蛋被颠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师傅！咱这是遛狗还是遛车啊？"
"少废话！"老道甩出张黄符贴上车斗，"等会儿它停了你赶紧往排气管塞朱砂符！"
拖拉机一个漂移甩进乱葬岗，车灯照着坟包跳秧歌。葛二蛋刚要动手，车底盘突然伸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啪"地抽飞他手里的朱砂符。
"师傅！有帮凶！"
嫖一星掏出铁皮哨子猛吹。尖锐的哨声惊得拖拉机跳起了跺脚舞，西个轱辘蹦蹦跳跳。车斗里突然蹿出个黄影，正是上回逃走的黄皮子！
"臭不要脸！"黄皮子蹲在墓碑上骂街，"毁人姻缘还想断人财路！"
"这话该我说！"老道甩出裤腰带缠住车轴，"你附身铁牛搞破鞋还有理了？"
拖拉机突然喇叭狂响，车头冒出团黑烟凝成个穿工装的老头："莫吵莫吵！我是1958年炼钢炉成精的，就想听人唱戏......"
葛二蛋差点栽进坟坑："现在精怪都兴跨行业再就业？"
混乱中，黄皮子趁机扑向车斗里的工具箱。嫖一星眼疾手快甩出酒葫芦，正砸中它尾巴尖。工具箱"咣当"翻开，掉出把锈迹斑斑的扳手，扳手上还刻着生辰八字。
"好嘛！"老道捡起扳手嗅了嗅，"这是拿人骨灰淬的火！"
拖拉机精突然哭得黑烟乱颤："俺也不想啊！当年炉子炸了，老李头就剩这把扳手......"
赵铁牛突然一拍脑门："我说咋眼熟！这是十年前事故去世的李大锤师傅的遗物！"
月黑风高时，师徒俩在坟头支起法坛。嫖一星把扳手泡在掺了香灰的柴油里，葛二蛋举着拖拉机摇把当桃木剑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老道往扳手上撒糯米，"李大锤同志，现在提倡文明生产，您老安心去吧！"
扳手突然"嗡嗡"震颤，拖拉机"哐当哐当"开过来，大灯照得坟头亮如白昼。车斗里缓缓升起个虚影，正是头戴安全帽的李大锤。
"师傅......"虚影摸着拖拉机哽咽，"这铁牛......就托付给组织......"
葛二蛋偷偷抹眼角："怪感人的......"
"感动个屁！"黄皮子突然从坟堆钻出，"老李头答应教我开拖拉机才帮他显灵！"
嫖一星摸出最后半块臭豆腐："要不你闻着味儿学？"
晨光熹微时，拖拉机安静地停在打谷场。赵铁牛试着发动，车头飘出段《咱们工人有力量》，这回听着正常多了。知青们围着车斗跳舞，有个女知青的红头绳突然被卷进车轴，转眼编成了时髦的波浪卷。
"道长神了！"赵队长递上两斤粮票，"留下吃晌午饭？"
嫖一星正往包袱里塞扳手："不了，听说三十里铺有台缝纫机会绣符咒......"
驴车出村时，葛二蛋发现车辙印里嵌着撮黄毛。远处山梁上，黄皮子正蹲在拖拉机顶棚，举着片白菜叶当方向盘，嘴里"突突突"地学发动机叫。
更邪门的是，那只被熏黑的酒葫芦突然开口唱歌："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师傅！葫芦成精了！"
"成个屁！"老道一巴掌拍醒徒弟，"是你赵队长偷偷塞的半导体收音机！"
日头晒得人发困时，驴车路过片西瓜地。葛二蛋刚想偷个瓜，忽然看见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在田埂上走猫步，手腕上戴的却不是铜铃铛——是串用子弹壳做的项链！
嫖一星猛扯缰绳："快追！那是你失散多年的师姑！"
"我咋不知道有个师姑？"
"废话！道爷我也是头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