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碾过黄河故道的浮土,葛二蛋的裤腰带在春风里扭成麻花。自打沾了沉船头油,这破布条就添了新毛病——专往姑娘堆里钻,昨儿还缠住了五十里铺宣传队女班长的麻花辫。
“再耍流氓给你泡敌敌畏!”小翠师姑的子弹壳剪子“咔嚓”比划,布条“嗖”地缩回徒弟腰上,系出个死疙瘩。
嫖一星嘬着空烟锅嘀咕:“头油招桃花,古人诚不我欺......”
话音未落,车轱辘“哐当”撞上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碑面刻着“农村大寨”,落款处却黏着团黄泥巴。葛二蛋下车去抠,泥巴里突然睁开双绿豆眼!
“此山是我开!”石碑嗡嗡震响,“留下买路财!”
三人齐刷刷后仰。只见碑底伸出西条小短腿,顶着石碑摇摇晃晃站起来,碑顶还冒出一绺枯草当呆毛。
“同志,”嫖一星摸出宝书,“拦路抢劫犯法知道不?”
路碑精的泥巴嘴咧到碑沿:“少唬人!前年修水库炸山,崩飞我原身半拉碑帽,公社就赔了二斤红薯干!”它短腿蹦跶着溅起尘土,“今儿不要粮票,要红烧肉!”
葛二蛋乐了:“您老这石头胃能消化?”
“你懂个球!”碑面“农村大寨”的“寨”字突然变成油汪汪的“肉”字,“老子是光绪年间的功德碑!当年香火供的红烧肉,啧啧......”绿豆眼眯成缝,碑缝里淌下道哈喇子。
小翠师姑子弹壳拼的饭勺敲上碑面:“想吃肉?带路去柳三姑的婚宴!”
路碑精浑身一颤,枯草呆毛炸成扫帚:“那母夜叉摆席专吃道士!昨儿刚卸了俩茅山派的蹄髈!”
正说着,远处烟尘滚滚。李富贵骑着秃驴追来,驴尾巴系着串香泥饼:“道长!您前脚走,后脚村里闹碑灾了!”
原来沉船香泥渗进土里,村口“李家村”的碑半夜长腿跑路了。现在田埂上蹲着七八块碑,有雍正年的贞节碑讨要烈女证,有民国修桥碑勒索过桥费,最绝的是块无字碑,专堵着茅坑收排污税。
“无法无天!”嫖一星烟杆指天,“待贫道开坛做法......”
“做你个头!”路碑精突然蹦上驴车,“柳三姑的接亲队离这三十里!闻见肉味没?”
西北风送来丝油腻香。葛二蛋抽抽鼻子——真是红烧肉!还是肥多瘦少的五花肉!
小翠师姑的子弹壳罗盘咔咔转动:“西北,五十里铺,炊烟带绿光。”
路碑精的短腿突然抻长,碑面“肉”字亮得晃眼:“快!我闻见冰糖炒色了!”
驴车在土路上癫成筛子。葛二蛋被颠得七荤八素,裤腰带趁机勒住他脖颈:“要...要出人命...”小翠师姑反手一剪子,布条断成两截。前半截“哧溜”钻出土路,后半截在徒弟腰上系了个死结。
“完喽,”老道嘬牙花子,“布精找姘头去了!”
日头偏西时,路碑精突然刹车。前方三岔口杵着块新碑,红漆刷着“五十里铺人民欢迎您”,碑顶却蹲着只秃尾巴黄皮子,爪里攥着半截红裤衩。
“此路不通!”黄皮子甩着裤衩喊,“绕道八十里!”
路碑精的短腿猛跺地:“放屁!老子闻见收汁的味了!”
碑面“欢迎您”的“您”字突然剥落,露出底下“柳”字的一撇。黄皮子炸毛跳脚:“三姑说了,臭道士与狗不得入内!”
小翠师姑的子弹壳弹弓拉满弓:“再加条黄皮子?”
“嗖!”石子儿擦着黄皮子头皮飞过,秃尾巴尖溅上星点血。黄皮子“嗷呜”一声滚下碑,红裤衩飘成投降旗。
路碑精趁机撞向新碑。两碑相碰“铛啷”脆响,新碑“咔嚓”裂开道缝,露出里头黑黢黢的洞口——肉香混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地道战啊!”葛二蛋刚探头,被师傅一脚踹进去。
洞壁湿滑如肠腔。三人摸着腐肉味的土往前爬,路碑精卡在洞口首哼哼:“给...给我留碗肉汤...”
爬出洞口竟是座荒坟场。残碑断碣间支着三口大锅,绿火炖着翻滚的肉块。几十个穿寿衣的僵尸围锅转悠,领头的手里还攥着把花椒。
“坏菜!”嫖一星薅住徒弟衣领,“这是僵尸食堂!”
葛二蛋定睛一瞧,炖锅里浮着半截道袍袖——正是茅山派的青灰布!
僵尸群突然抽鼻子齐转头。小翠师姑子弹壳拼的锅盖“咣当”扣住肉锅:“同志们!革委会送温暖啦!”
趁僵尸愣神,三人滚进坟堆。嫖一星摸出朱砂往墓碑上画符,葛二蛋抖开乾坤袋撒糯米。僵尸踩中糯米首蹦迪,寿衣下摆甩出森森白骨。
“肉...我的肉...”炖锅旁的僵尸哭嚎。
小翠师姑突然掀开锅盖:“肉在这!”
绿火“轰”地蹿高三尺。火光里浮出个穿绿旗袍的虚影,柳三姑的烟嗓响彻坟场:“杀千刀的!敢在老娘婚宴上砸场子?”
群尸齐刷刷跪倒:“三姑奶奶!”
柳三姑的虚影落在主坟碑顶,枯手指向三人:“捆了!今晚炖道士脑花醒酒汤!”
寿衣僵尸一拥而上。葛二蛋的断裤带突然活过来,蛇般缠住僵尸脚踝。小翠师姑的子弹壳爆米花机“砰砰”乱炸,崩得僵尸满脸焦米花。嫖一星甩出裤腰带当套索,正勒中柳三姑虚影的脖颈——
“刺啦!”
虚影散成绿烟,坟头蹦出个穿红嫁衣的草人,脑门贴着葛二蛋的生辰八字。
“调虎离山!”老道一脚踩碎草人,“快回李家村!”
三人冲出坟场时,路碑精正抱着空锅舔油花。西北天际绿光冲天,正是李家村方向。
驴车在月夜狂飙。葛二蛋怀里的牛角梳突然发烫,梳齿缝钻出几根白发,拼成“救命”二字。村口老槐树焦黑的树桩上,新嫁娘打扮的树精姑娘正嘤嘤啜泣,脚边躺着被藤蔓捆成粽子的李富贵。
“夫君...”树精的红盖头下伸出嫩枝,“拜了堂,我就还人...”
嫖一星桃木剑劈断藤蔓:“拜你个腿!我徒儿七岁就定给村口铁匠铺的母夜叉了!”
树精的盖头“噗”地起火。柳三姑的绿轿子浮在半空:“放屁!彩礼我都下了!”轿帘甩出个陶罐,砸地滚出三颗干瘪的人心——正是茅山派的遗物!
小翠师姑的子弹壳电喇叭炸响:“人赃并获!柳三姑残害革命道友!”
全村的狗齐声狂吠。李长贵带着社员举粪叉包围坟场,火把映着“打倒一切余孽”的标语牌。柳三姑的蟒蛇拐杖扫倒一片人,轿子却突然倾斜——路碑精不知何时爬到轿底,短腿正猛踹轿杆!
“肉...我要吃肉...”碑面“肉”字油光锃亮。
葛二蛋趁机扑向树精。怀里的牛角梳突然灼热,梳齿刺入树精手腕。少女惨叫着现出原形——竟是老槐树残根雕的木偶!
“中计了!”嫖一星烟杆指天,“真身在天上!”
绿轿顶棚“咔嚓”裂开,柳三姑的本体竟是个骑扫帚的纸人!纸片在夜风里哗啦作响:“臭道士!这事没完...”
子弹壳拼的弹弓拉满月。铁弹丸穿透纸人右眼,柳三姑的咒骂变作惨叫。纸人燃烧着坠向黄河,火光里掉下个红绸包,落地滚出葛二蛋那半截裤腰带——此刻系成了同心结,还沾着胭脂香。
晨光染红河面时,李家祠堂多了块新碑。嫖一星挥朱砂笔题字:“社会好”,落款是“路碑精伙食管理员”。碑前供着碗五花肉,碑底的短腿正偷偷蘸肉汤。
驴车出村时,断腿裤带在车辕扭成八字。小翠师姑的子弹壳指南针疯转,最终指向东南方。
“师傅,下站去哪?”
“一路黄河东上”老道掏出牛角梳,梳齿间的白发拼出个“阳”字。
黄河水突然翻起浪花。沉船处冒出一串气泡,浮起半张光绪年的《申报》,娱乐版标题残破可见:
“白玫瑰理发厅歇业...阿发师傅夜赴黄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