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鸡还没睁眼,李富贵的光头先泛了亮。鸭蛋粉抹过的脑壳像个剥壳鸡蛋,招得全村母鸡追着他啄。更邪门的是王二麻子家秃驴,啃完半盒粉后打个喷嚏,喷出的唾沫星子都带着栀子香。
“这咋下地干活?”李长贵蹲在祠堂门槛发愁,“昨儿施肥,粪瓢刚伸进坑,粪蛆排着队往我脸上蹦——说闻着像供销社雪花膏!”
嫖一星正用桃木剑挑着牛角梳研究,梳齿突然“咔哒”弹开,夹缝里掉出撮花白头发。葛二蛋凑近一瞧,发丝竟自动编成个“逃”字。
“师傅,水鬼让咱跑路呢?”
“跑个球!”小翠师姑子弹壳拼的掏耳勺正搅着香膏,“沉船底下还沉着半箱头油......”
话音未落,村口响起“突突”声。柳三姑的绿轿子没到,拖拉机倒先喷着黑烟扎进晒谷场。车斗跳下个穿列宁装的胖婶,挎包上别着红袖章:“县防疫站的!谁搞的化学污染?”
李白云刚张嘴,哈气熏得胖婶连退三步:“哎哟喂!这味儿够腌十斤腊肉了!”
防疫站同志抽抽鼻子,突然从挎包掏出试纸往李富贵头皮一贴。纸面“滋啦”变粉红,胖婶的圆脸唰地惨白:“芳香胺超标!致癌!”
满场死寂时,河滩方向飘来唢呐声。众人涌到堤坝一瞧,浊浪里浮着顶红绸轿子,八只王八当轿夫,打头的河蚌精正吹《百鸟朝凤》真是妖娆至极。
“哎呦柳家老妹!”轿帘里探出母夜叉的鲶鱼脑袋,“听说这儿有上好的鸭蛋粉?”
柳三姑的绿轿子从天而降,正好砸在拖拉机顶棚。老太太掀帘就骂:“臭不要脸!抢我女婿还顺带抢化妆品?”枯手指向葛二蛋,“小子!今儿就跟我侄女拜堂!”
葛二蛋裤腰带“嗖”地缩进道袍。小翠师姑的子弹壳发卡突然变形成喇叭:“根据婚姻法规定,包办婚姻犯法!”
“法你个头!”柳三姑甩出蟒蛇拐杖,“在妖界,老娘就是王法!”
混战一触即发。母夜叉的蚌壳胸罩弹向柳三姑,鲶鱼精甩须卷住绿轿子,黄皮子趁机蹿向祠堂偷鸭蛋粉。葛二蛋刚想溜,裤脚被河蚌精夹住,耳畔传来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小郎君,帮侬撬个蚌壳呀?”
嫖一星烟杆猛敲拖拉机引擎盖:“铁牛!放《村之歌》!”
“呔——!”《村之歌》混着拖拉机的黑烟喷出,声浪震得王八轿夫翻白肚。母夜叉的蚌壳“咔嚓”裂纹,柳三姑的发簪歪插进鼻孔。混乱中防疫站胖婶举起喷雾器:“都别动!敌敌畏消毒!”
药雾漫过河滩,精怪们咳成一片。柳三姑的绿旗袍冒起青烟,母夜叉的鲶鱼须打卷发焦。黄皮子抱着鸭蛋粉盒打滚:“缺德啊!毁我美容大计!”
趁乱,小翠师姑子弹带一甩,铜弹壳“噼啪”拼成抽水机:“二蛋!下河捞头油!”
葛二蛋捆着麻绳沉入河心时,才发现沉船早被精怪改造成美容院。船帮挂着“黄河美容院”木牌,甲板摆着蚌壳按摩床,一只螃蟹正给河蚌精修脚。
他在货舱摸到黏腻的瓷瓶,刚拽出半箱,船板突然“轰隆”塌陷——淤泥里埋着个描金梳妆台,镜面映出个穿学生装的少年背影。
“阿发哥?”葛二蛋脱口而出。镜中人猛回头,竟是水鬼腐烂前的俊脸!
“快走!”镜中水鬼的嘴型在喊,“她们要拿头油炼驻颜丹!”
河面突然沸腾。柳三姑的蟒蛇拐杖捅穿船底,母夜叉的鲶鱼头卡进舷窗。葛二蛋抱紧梳妆台往上浮,裤腰带却缠住梳妆椅。混乱间镜面碎裂,少年水鬼的虚影倏地钻入他怀中的头油瓶。
“交出宝贝!”柳三姑的尖指甲戳向他眼球。
千钧一发,抽水机管子“轰”地喷出柱黑油。粘稠液体淋了精怪满头,柳三姑的盘发瞬间塌成鸟窝,母夜叉的鱼鳞挂满油渍,黄皮子成了块走动的抹布。
“我的旗袍啊!”柳三姑的哭嚎掀翻浪头。
小翠师姑立在抽水机上喊:“此乃光绪年头油,专治各种不服!”
精怪们暴怒了。柳三姑的蟒蛇化龙卷风,母夜叉掀起十丈浪,鲶鱼精吞吐着毒泡泡。晒谷场变汪洋,村民抱门板当船,李富贵的光头成了灯塔。
“翠啊!掏真家伙!”嫖一星甩着浸透的符纸。
小翠师姑突然拆散子弹链。铜弹壳雨点般射向精怪,挨着皮肉就“砰”地炸开——溅出的竟是鸭蛋粉!香风裹着油雾弥散,柳三姑连打十八个喷嚏,母夜叉的鲶鱼皮泛起红疹。
“阿嚏!毁容啦!”母夜叉哭嚎着沉入河底。
柳三姑的绿轿子冒烟逃窜,甩下一句狠话:“姓嫖的!我找扫盲班写状纸告你!”
风平浪静时,梳妆台在河滩泛着幽光。葛二蛋撬开头油瓶,少年水鬼的虚影飘向梳妆镜。镜面水纹荡漾,映出外白渡桥的灯火,穿旗袍的正倚栏轻笑。
虚影探手触镜,指尖却穿过水面。他忽然转身朝葛二蛋作揖,化作青烟钻入牛角梳。梳齿间多了行小字:谢赠香氛,愿卿顺遂。
防疫站胖婶突然抢过梳子:“证物没收!疑似资本阶段情调......”话没说完,梳子在她掌心变成尾活鱼,“扑通”跃回黄河。
当夜,沉船遗址冒出七彩光。村民们舀起的河水凝在碗里,晃一晃就散作香雾。李二斤捧着香雾供在亡妻牌位前,水汽竟凝成个模糊的笑脸。
驴车离村那日,家家门口晒着香泥饼。王二麻子家秃驴突然产崽,驴崽子喷的奶都带栀子味。车过河湾,葛二蛋的裤腰带突然自己系成蝴蝶结——还沾着星点头油亮光。
“完喽!”嫖一星盯着天际绿轿残影,“下回该吃柳三姑的喜酒了...”
小翠师姑的子弹壳正在拼指南针,针尖却指向黄河心。浑浊的浪花里,描金梳妆台半沉半浮,台面摆着盒新开的鸭蛋粉。有黑影在河底悄悄摆上束枯萎的栀子花,水波漾开如一声叹息。
船票在淤泥中翻了个身,光绪年间的铅字被冲刷得愈发清晰:
“白玫瑰理发厅,阿发行程,癸卯年二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