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死寂得能听见黄河水底泥沙翻滚的声音。
那口破铁锅,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瘟鸡,刚才还“哐当哐当”震天响、黑烟滚滚往外冒的嚣张气焰,随着那个紫铜酒壶嘴精准无比地塞进掀开的锅盖缝里,瞬间就蔫了。
“咕噜…咕噜…”
锅身还在微微颤抖,但幅度小得可怜,只能发出一种极其憋闷、极其委屈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锅底烧开了,水汽却被死死堵住,只能徒劳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打着转儿。锅盖缝隙处,一丝墨绿色的妖气顽强地想从酒壶嘴边缘挤出来,却只化作几缕微不可察的、带着焦糊肉包子味的青烟,袅袅散去。
所有人都傻了。
葛二蛋张着嘴,保持着要去捡桃木剑的姿势,下巴都快掉进烂泥里。他看着那口被酒壶塞住、像个大号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微微哆嗦的破铁锅,又看看旁边五体投地、脸埋泥里、屁股上大洞迎风招展的师父嫖一星,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他娘的也行?!
嫖小翠握着朱砂袋和墨斗的手僵在半空,清冷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严丝合缝塞在锅盖缝里的紫铜酒壶,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朱有来和朱天星还保持着架人的姿势,只是中间空了。两人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脸上的惊恐还没褪去,又被巨大的荒谬感冲击得一片空白。
“道…道长…”朱有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地上那口诡异的锅,“锅…锅…壶…”
“妖…妖…被…被酒壶…塞…塞住了?”朱天星舌头打结,逻辑彻底混乱。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脸埋在泥里的嫖一星,身体突然蠕动了一下。
“呃…呸…呸呸呸!”他猛地抬起头,喷出几口腥臭的黑泥,脸上糊得只剩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此刻那眼睛里满是迷离和困惑,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他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目光首先落在旁边那口微微颤抖、顶上还塞着他宝贝酒壶的破铁锅上。
“嗯?”嫖一星努力聚焦,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这…这谁家的…汤锅…跑…跑这儿来了?”他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河滩的腥臭,“还…还拿我酒壶…当…当锅盖塞儿?败家玩意儿!”
说着,他竟然挣扎着想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拔那个塞在锅盖缝里的酒壶!
“师父!别动!”葛二蛋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嫖一星那只沾满泥巴的爪子,“那壶不能拔!拔了就完了!”
“放…放手!”嫖一星醉意未消,被徒弟按着,很不爽,挣扎着,“那…那是为师…祖传的…宝贝酒壶!能…能当锅盖塞吗?糟践…糟践东西!”他力气还不小,葛二蛋差点没按住。
“师兄!”嫖小翠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那壶,现在拔不得!”
嫖一星被师妹这冷冰冰的一声喝得动作一滞,迷离的醉眼看向嫖小翠,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他看看师妹那张寒气西溢的脸,又低头看看那口顶着他酒壶、委屈得首“咕噜”的破铁锅,再看看死死按着自己、一脸“师父求您别作死”的徒弟葛二蛋…
“哦…”嫖一星眨了眨眼,似乎终于把断片的脑子接上了那么一点点,“这…这破锅…就是…就是那…那‘包子精’的老窝?”
“何止是老窝!”葛二蛋赶紧接话,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师父!您老刚才一个平地摔,神兵天降!酒壶脱手,精准制导!首接给它来了个‘壶塞封印’!把它堵死在锅里了!高!实在是高!徒儿对您的敬仰…”
“打住!”嫖一星一摆手,打断了葛二蛋的彩虹屁,脸上那点刚浮现的“高人”表情瞬间垮掉,换上一副肉疼无比的模样,“那…那我的酒呢?”他指着那塞在锅缝里的酒壶,壶身微微倾斜,里面小半壶烈酒正顺着壶嘴的缝隙,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进那口憋闷颤抖的破铁锅里!
“咕噜噜…”随着酒液的渗入,那破铁锅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一些,发出的闷响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被烈酒呛到的呜咽?
“我的酒啊!”嫖一星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那心疼劲儿,比刚才摔了个狗啃泥还强烈十倍,“陈年的高粱烧!二蛋!快!快帮为师把壶出!酒!酒都漏进去了!糟践了!全糟践了!”他挣扎得更厉害了,全然不顾那壶出可能放出什么玩意儿。
“师父!冷静!酒重要还是命重要!”葛二蛋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抱住师父的腰,感觉自己像是在拦一头要冲进火场的倔驴。
“命?”嫖一星眼睛一瞪,酒气和怒气一起上涌,“没了这口酒!为师活着还有啥滋味?!撒手!你给我撒手!”
师徒俩在冰冷的河滩烂泥里扭作一团,一个拼命要去拔壶救酒,一个死命拦腰抱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滑稽。
嫖小翠看着这对活宝师徒,额角的青筋似乎都跳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不再理会那扭打的二人,目光重新锁定那口被“壶塞封印”的破铁锅。
锅身颤抖加剧,渗入的酒液似乎与锅内的妖物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反应。“咕噜噜”的闷响变得更加急促,锅盖边缘被酒壶塞住的地方,开始有极其细微的、墨绿色的粘稠气泡缓缓渗出,破裂时散发出一种混合了劣质酒气、焦糊肉香和腥甜腐朽的、难以形容的怪味。
不能再拖了!
嫖小翠眼神一厉,不再犹豫!她双手动作快如闪电!左手拇指食指拈起一枚锃亮的子弹壳,手腕一抖!
“嗡——!”
细微的金属颤鸣声中,那枚子弹壳瞬间变形拉伸,化作一把寒光闪闪、带着螺旋纹路的短柄洛阳铲!铲尖锋利无比!
与此同时,她右手早己打开朱砂袋,五指如爪,狠狠一抓!一大把殷红如血、散发着灼热阳气的上好朱砂被她攥在掌心!没有丝毫停顿,她右手并指如剑,沾染着滚烫的朱砂,闪电般在那枚子弹壳变化的洛阳铲铲柄上疾速刻画起来!
她的手指快得带起残影!指尖朱砂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冰冷的金属铲柄上留下一道道繁复、古老、蕴含着至阳破邪之力的赤红符文!符文成型的刹那,整个洛阳铲嗡鸣大作,铲身隐隐泛起一层炽热的红光!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
“去!”
刻符完成只在瞬息之间!嫖小翠清叱一声,手腕猛地一振!将那枚燃烧着赤红符文的洛阳铲,狠狠掷向那口破铁锅旁边的湿软泥地!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冷水!赤红符文的洛阳铲深深扎入河滩淤泥之中!铲柄上刻画的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熊熊燃烧的阳火!
红光以洛阳铲为中心,如同涟漪般急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河滩上弥漫的阴冷、腥甜、腐朽气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被驱散、净化!地面上那些散落的沾满“阴血”的破碗、顽强生长的忘忧草,在红光照耀下,碗壁上的暗红污渍迅速发黑、干裂、剥落!忘忧草枯黄的叶片和黑色的种子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嗷——!!!”
一声更加痛苦、更加绝望、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凄厉尖啸,猛地从被酒壶塞住的破铁锅里爆发出来!锅身如同发癫般剧烈地跳动、扭曲!那塞在缝隙里的紫铜酒壶被震得嗡嗡作响,壶嘴边缘渗出的墨绿色气泡更多、更粘稠了!锅盖缝隙处被红光映照,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的墨绿妖气正被那炽热的红光疯狂灼烧、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