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碰我的粮!”朱有标却像护崽的母鸡,猛地缩了一下,把怀里的口袋抱得更紧,带着哭腔喊道,“这是…这是我藏的!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众人:“……”
葛二蛋看着缸里这个满头满脸面粉、活像个发面馒头、还死死抱着粮袋不撒手的朱有标,又看看旁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朱一吨,再看看地上摔碎的饼子和堂屋里那两小撮可怜的“百家米”…
一切,瞬间都明白了!
哪有什么妖怪!哪有什么鬼敲门!
根本就是这帮村民在藏粮!朱一吨带头,把村里最后一点能吃的细粮(玉米面),偷偷藏进了这口伪装成水缸的大缸里!怕人发现,还盖了厚木板,压上大石头!
而朱有标,这个贪心又怕死的家伙,大概是担心粮食被妖怪找到,或者想多占点,竟然自己钻进缸里守着!结果不知怎么弄的,盖子被压得太死,或者他自己在里面挪动碰到了石头,把自己给封在里面出不来了!刚才那“咚咚”声,就是他憋得快窒息时绝望的挣扎!
“朱!一!吨!”嫖一星的声音如同三九天的冰凌子,一字一顿,带着被愚弄的怒火和浓浓的讥讽,“好!好一个‘百家米’!好一个‘家家揭不开锅’!你们是把我们师徒当猴耍啊?!”
朱一吨被这声喝问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句狡辩的话。完了,彻底完了!藏粮的事被当众戳穿,还是在几位救命恩人面前!这脸丢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朱有来和朱天星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葛二蛋看着缸里还在抹眼泪、抱着粮袋不撒手的“面人”朱有标,再看看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朱一吨,又想起河滩上那口破锅和师父那喂了妖怪的美酒…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他指着朱一吨,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好你个朱一吨!亏得我们师徒拼死拼活给你们除妖!你们倒好!村里藏着细粮!还演什么‘百家米’的苦情戏!拿馊米酒咸菜疙瘩糊弄我们!我师父的宝贝酒都喂了妖怪!你们倒好,躲缸里守着玉米面当宝贝!你们…你们简首…简首比那‘包子精’还缺德!”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朱一吨脸上了。
“二蛋。”嫖小翠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葛二蛋的怒斥。
葛二蛋喘着粗气,看向师姑。
嫖小翠的目光扫过瘫坐的朱一吨,扫过羞愧低头的村民,最后落在缸里那个抱着粮袋、如同惊弓之鸟的朱有标身上。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锐利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复杂。
“把他们弄出来。”嫖小翠对朱有来和朱天星吩咐道,声音平淡无波。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满身面粉、还在抽噎的朱有标从缸里拽了出来。朱有标一出来,就抱着那袋玉米面,缩到墙角,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嫖小翠走到那口大缸前,弯腰,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缸壁光滑,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玉米面粉。她很快在缸壁内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凸起的、方形的、被巧妙伪装过的活动暗格!
她手指用力一按一抠!
“咔哒”一声轻响。
一块尺许见方的缸壁竟然被她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个隐藏的、同样塞得满满当当的空间!里面,赫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用油纸包好的…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几块用粗布裹着的、色泽暗红的风干腊肉!甚至还有一小罐凝固的、散发着甜香的蜂蜜!
月光照在那些被藏匿的、散发着光泽的粮食和肉上,与堂屋里那两小撮可怜的“百家米”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朱有标压抑的抽泣和朱一吨粗重绝望的喘息。
嫖小翠看着那些被藏匿的粮食,沉默了片刻。她弯腰,拿起一包油纸裹好的大米,掂量了一下,又拿起一块腊肉。然后,她转身,走到堂屋门口,将米和肉放在了那张放着酸馊米酒和黑油渣的八仙桌上。
“师姑?”葛二蛋不解地看着她。
嫖小翠没解释,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堂屋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上——是朱小苗。小丫头不知何时又悄悄溜了回来,正躲在门框后面,怯生生地探出小半个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块暗红色的腊肉,小鼻子不自觉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那眼神里的渴望,纯粹得让人心头发酸。
嫖小翠收回目光,看向面如死灰的朱一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妖,吃的是人心里的‘贪’和‘怕’。”
“河滩上的妖物,是你们动祭坛引来的怨气所化。”
“而这缸里的‘粮耗子’,是你们自己心里的‘鬼’招来的。”
她顿了顿,清冷的目光扫过朱一吨、朱有标和所有低着头的村民:
“妖物己除,邪气源头己断。但你们心里的‘鬼’不除,这朱家村,永远也过不上安生日子。”
她指着桌上那包白米和那块腊肉:
“这些,还有缸里剩下的,拿出来。”
“用真正的‘百家米’,熬一锅稠粥。”
“让全村的人,都吃上一顿饱饭。”
“沾沾人气,压压惊,也…去去你们心里的‘鬼’。”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到院中,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墩坐下,闭目养神。腰间的子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黄河水在远处低沉的呜咽,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朱一吨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包白米和腊肉,又看看角落里抱着玉米面袋子、眼神依旧警惕的朱有标,再看看门框后那个眼巴巴望着腊肉的朱小苗…他肥胖的脸上,表情剧烈地变幻着,羞愧、挣扎、痛苦、茫然…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长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
他挣扎着,用那双沾满泥土的、肥胖的手,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口藏粮的大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