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暴雨渐歇,江野擦着吧台的手忽然顿住。他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蜿蜒的疤痕,在应急灯的冷光里像条沉睡的银蛇:“这道是2018年,在城中村救一个写打工诗歌的女孩时被砍的。她后来去电子厂打工,把笔名改成了‘貂蝉妹妹9527’。”
我着钢笔上的齿痕,那是他刚才攥得太紧留下的:“所以你开夜总会,是想在欲望池子里打捞幸存者?”水晶杯底还凝着未融的冰碴,映出他后颈蝴蝶骨处的旧枪伤——据说那颗子弹穿过肺叶时,他怀里还护着一摞被雨水泡烂的诗稿。
“打捞?”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玻璃碴般的沙哑,“不过是给溺水者递根稻草,哪怕他们只会用稻草编金元宝。”他从吧台暗格里抽出本相册,塑料封皮上印着褪色的“文艺青年采风团”:“看,这是当年那个流浪诗人,总穿件破洞毛衣,说要写部《新时代乞力马扎罗》。”
照片里的年轻人蹲在铁轨旁,手里攥着半支铅笔,身后是冒着浓烟的化工厂。我认出那是郊区的废弃工业区,现在己成了网红打卡的“废墟艺术基地”,门票88元,提供复古胶片跟拍服务。
“他死的那天,”江野指尖划过相纸裂痕,“手里攥着的诗稿写着‘混凝土在胃里长出钢筋’,警察以为是贩毒暗号。”
他忽然起身,踢开堆在角落的纸箱,露出满墙用图钉固定的手稿——泛黄的信纸上写着“流水线工人的十西行诗”“外卖骑手的夜莺颂”,还有用血写的半句“我不是工具,是……”
“这些年,”他声音轻得像暴雨后的雾气,“总有人把梦想折成纸船从下水道漂进来。上个月有个高中生,用压岁钱换了半首情诗,说要送给喜欢读《百年孤独》的女孩。结果女孩嫌他送的二手书没塑封,转手挂到闲鱼卖了。”
我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皱巴巴的薄荷烟。应急灯突然闪烁两下,照亮他藏在阴影里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被风吹散的诗行。远处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某个醉汉的呕吐物在墙角凝结成暗褐色的块,像极了照片里化工厂的浓烟。
“江野,”我咬碎过滤嘴,薄荷的辛辣刺得眼眶发酸,“如果有天我写不动了……”
“那就来当我的驻场诗人,”他打断我,往我杯里倒了杯没加冰的黑胶琴酒,“给每个包厢写段荒诞的开场白,比如——‘欢迎来到温柔乡,这里贩卖的不是爱情,是明码标价的多巴胺’。”
晨光刺破雨幕的瞬间,我看见他往咖啡机里倒了袋过期的速溶咖啡粉。吧台上的《月亮与六便士》被雨水泡胀,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陌生的字迹:“当我数着硬币买面包时,听见星星在头顶碎成齑粉。”
江野忽然打开落地灯,暖黄的光漫过满墙手稿。某张纸上的铅笔字被雨水晕开,却依然清晰:“我们不是没有月亮,只是把它当了路灯,用来照亮捡六便士的路。”
我摸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第一行字:“在鎏金时代的地下室,藏着一座被混凝土封死的图书馆,书架上摆着的,全是没写完的春天。”
下一章可以让苏晚尝试在夜总会“打捞”第一个“幸存者”——比如那个用压岁钱换情诗的高中生,意外发现他竟在偷偷写诗。你想继续这个方向,还是有新的灵感?
周六傍晚,穿校服的男孩第三次出现在旋转门前。他的李宁鞋尖沾着泥点,攥着星巴克纸袋的手指发白,像极了三年前在阁楼背济慈的自己。江野擦着玛格丽特杯,冰块与杯壁碰撞出清脆的响:“这次是来换情诗,还是想退掉上周那首?”
男孩猛地抬头,书包带在肩带滑下一道褶皱:“我……想再买一首。”他从纸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练习本,“能不能写首关于……关于车间的?”
我正在给VIP包厢写《婚外情安全指南》,钢笔尖在“如何优雅处理奢侈品退货”旁洇出墨点:“车间?你多大了?”
“十七,”他耳尖通红,指甲抠进练习本边缘,“在电子厂打暑假工,负责给手机壳贴水钻。流水线太吵了,只能在夜班后写诗,用手机备忘录……”他忽然噤声,盯着我腕间的钢笔痕——那是大二那年,为了买《叶芝全集》在餐厅刷盘子被油溅的疤。
江野往吧台上推了杯无酒精莫吉托:“先喝这个。上周卖给你的情诗,那女孩喜欢么?”
男孩的耳朵红得要滴血,纸杯在掌心捏出褶皱:“她……说诗里的‘星子’太酸了,不如首接送她YSL小金条。”他突然掀开书包,露出底层藏着的《飞鸟集》,书脊上用修正液写着“高考必背古诗文”,“但我觉得,那些水钻在传送带上流动的样子,特别像……像泰戈尔写的流萤。”
我摸出烟盒,发现薄荷烟早己抽完,只剩半支被压瘪的雪茄——某个煤老板留下的古巴货。江野忽然从吧台底下抽出本《工厂女孩》,扉页夹着张泛黄的工牌:
“二十年前,我在纺织厂当学徒,隔壁工位的大姐总在手套里藏拜伦的诗集,被组长发现后当场撕碎。”他指尖划过工牌上模糊的照片,“她后来去夜市卖袜子,再也没提过雪莱。”
男孩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流水线尽头突然亮起的质检灯:“我写过一首《螺丝与玫瑰》!”他翻开练习本,纸页间掉出几片干枯的三叶草,“‘每个螺丝孔都在等待金属的亲吻,而我在废料堆里捡到半朵玫瑰,它的刺扎进掌心时,我听见春天生锈的声音’……”
应急灯恰在此刻亮起,暖光爬上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我看见江野往他莫吉托里加了片真正的薄荷叶,而不是平时用的糖浆——那是他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的暗号。远处传来香槟开瓶的爆响,某个戴梵克雅宝的女人正对着手机娇笑:“亲爱的,这次的爱马仕配货什么时候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