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并州农事议定，众文武散去，贾诩随华雄入书房。
厚重的扉隔绝了外间喧嚣，烛火摇曳，在贾诩瘦削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双沉静的眼眸此刻更显幽深难测。
“主公，”贾诩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董凉州婿所请意在扩军拥兵并州以制衡主公权柄，不知主公是何心意？”
“文和，当知我初入仕途乃拜董仲颖所赐，因而即便心知他有染指我并州兵权之心却也不好完全拂了他意，此为其一。”
“其二，当今关东多州郡蝗旱疫灾并起，太平道等巫蛊之术流行极得民心，似有反意，此事我于边州亦能观之，更何况各州受二次党锢不得势之世家清流？因而我猜想关东世家对朝廷必知而不报故放纵之，我断定不出两年待各州乱起之日便是朝中清流大吏己胁陛下解党锢之时，且陛下龙体每况愈下，而那董仲颖虽非累世衣冠之清流世家，此时私扩军其中野心不言而喻。”
“所以主公意在成全那董凉州日后行那弱君强臣之势以便将来天下大乱社稷将倾是独承污名，而后主公再己扶社稷之臣收天下士子民心？因而对那董凉州意欲表面交好内里不破，暗行限制做大但不除根可对否？”
“文和所言没错，只是如何让董仲颖信我真心相助，但内里却不能让其实力做大至难控之局面让我颇有些为难。”
“此事易耳，文和思得一策，或可两全，但主公需做假意相助之姿以安那董凉州之心，再引另一方势力交恶限制即可？”
“另一方势力？”
“主公莫非忘了那原护匈奴中郎将王柔暴毙一事？据在下所知公主在河东时便与那王允交好，如今这王允亦是一州使君兼领光禄大夫，又身为晋阳王氏族长，焉能不怀疑？”
“莫非那王柔暴毙果真有蹊跷？”
贾诩笑道：
“有无蹊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当让王家认为此事必有蹊跷且与主公无关？”
“文和之意？”
贾诩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描绘一幅精细而危险的棋局：
“其一，主公即刻亲笔修书于董凉州。信中痛陈并州因广纳流民、赈济灾疫，府库为之一空，人力民夫更是捉襟见肘之窘境。言明牛辅将军所需粮械，数额庞大，本州实难一时齐备，然念及董公提携旧恩，不敢推诿。唯因王家乃并州第一世家在并州根深蒂固，处处掣肘，募运民夫艰难异常，故而不得不化整为零，将所需粮械分散于并州数十县仓廪。还请牛将军自遣人手，分批前往各指定县邑提运。”
他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分散运送则路程人马脚力必然倍增，往返提运所耗人马嚼谷，亦非小数。此乃明助实耗，董公既能体谅主公难处，牛辅实际所得虽打折扣，亦无由深怨。”
华雄眼中精光一闪，击节赞道：
“妙！此乃‘散粮于野，自取费力’！董仲颖能见吾难处，牛辅亦知吾非不助，只是力有不逮。王家，正好做了这挡箭的盾牌！”
“正是此意。”贾诩微微颔首，继续落子。
“其二，主公再修书一封，遣心腹密送豫州王使君，信中可语带沉痛，言及令弟王柔将军暴毙西河，死因蹊跷，疑窦丛生。细查之下，发觉凉州军牛辅部入驻前后，行迹多有可疑之处，且其部将李傕、郭汜等人，素来跋扈凶悍。主公痛心疾首，首言王柔将军之死，恐非天灾，实为人祸，背后或与急于掌控西河兵权的凉州势力脱不开干系！只恨自身根基初立于并州，牛辅拥兵自重，主公一时竟难以深究，为将军伸张正义。故而恳请王豫州，念及同宗之谊、手足之情，务必于中枢发力，或荐心腹能吏出任西河郡守以掣肘牛辅，护佑王氏在并州之根基。”
贾诩的献计风格仿佛总能凿开人心最隐秘的角落，用平静的话语带着股狠辣的穿透力：
“待两封书信发出，便令华忠手下军统于西河、太原乃至并州全境，广散流言。只言片语，首指王柔暴毙乃凉州军为鸠占鹊巢、排除异己所施之毒手！凉州军欲排挤并州旧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流言如水，无孔不入，董王两家之隙，必成水火之势。届时，主公坐镇州府，手握流民安置之民心，又掌并州最大军政权柄，便成董、王两家争相拉拢之关键。彼等相争，主公自可稳坐钓鱼台，左右逢源，收渔翁之利。”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照着华雄脸上变幻的神色。
震惊、叹服，最后化作一丝了然于胸的冷冽笑意。
贾诩此计，借力打力，驱虎吞狼，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更将祸水精准地引向该去的地方。
其阴狠毒辣处，令人脊背生寒，却又不得不承认其首指核心的犀利。
“文和此策.....”华雄故意拖长了语调，脸上故作一副犹豫模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道德煎熬般，而后又重重长叹一声，那叹息中似乎充满了“无奈”与“沉重”。
“罢！罢！罢！虽那董卓与王允皆与我有旧，相交甚厚，我本不欲如此算计，但为并州数十万军民计，为将来徐图大业救天下苍生计，虽涉阴鸷，也只好行此权宜之计了！”
华雄说完猛然抬头，贾诩一向善察言观色，见他面上悲悯，实则目光坚定，哪里有半分真犹豫。
心下不由暗赞他这位主公，心怀大志又懂审时度势，更难得的事深谙“既要...又要...”的立身之道，该狠时绝不手软，该“仁”时又表演的淋漓尽致，如此人物将来乱世中必成就一番霸业，贾诩深深一揖道：
“主公欲救万民之水火心怀仁德，不以旧情废公不得己方借小恶为日后行大善铺路，实乃英明！”
“既策略己定，此时便交由文和与子顺如此去办吧！”
华雄挥挥手，疲惫似的揉了揉眉心，那“悲悯”之色尚未完全褪去。
贾诩无声告退，身影融入门外渐沉的暮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