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县除却盐矿外,没有大矿,但有很多零散的小煤矿。
这种煤矿远算不上矿山,大多是乡镇集体开采,或者更小一点的是村里面开采。
小煤矿分散在各个乡镇,说大不大,说小吧是村里主要收入来源。
九十年代初,地方到户好几年,饿肚子的情况己经很少。
不缺粮食,但人们荷包里面缺钞票,更缺来钞票的路子。
所以能够换成钞票的煤炭,即便是小矿也弥足珍贵。
川省攀城的矿,黔州水城的煤,这种大矿所在地区的护矿队职业化。
以护矿为生,老板拿钱,他们做事。
而这名不见经传的富县乡镇,这些小煤矿的护矿队则是生活化,护住自己村中的煤矿不被人偷挖偷采,是他们的生活。
我和徐小刚,徐小敢认识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
如果说我的家庭条件,是勉强够那个年代的平均线,他们两兄弟的小时候的生活,则是听起来都要掉眼泪水那种。
他们两兄弟的父母是智障人士,可这对有智力障碍的夫妻,偏偏生下一对智力正常的儿子。
小敢亲口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遭遇。
原话是:“大哥,别个父母说一把屎一把尿把小孩拉扯大,是个形容词,说自己辛苦。”
“我和我哥,是真的在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的喂着长大。”
智力障碍的夫妻俩,连把饭弄熟都要看发不发病,他们两兄弟能长大真的是菩萨开眼。
我小学特别喜欢和他们两个玩,从小沉闷的性子让我话很少,不合群。
在孩提时代,不合群就意味着要被欺负。
只有当时借宿在自己大伯家的他们两兄弟,不会欺负,会在人欺负我的时候帮我忙。
会在我母亲把我的玻璃珠,扔到水田里面后,挽着裤脚下去一颗颗的帮我摸上来。
会在我母亲严厉呵斥他们,不准再来找我玩,影响我读书后,依旧嬉皮笑脸对我如初,也没有说过我妈半句坏话。
他们两兄弟念书只念到初一,然后就开始自谋生路。
徐小刚十五岁那年,开始进乡里的煤矿下挖煤,他弟弟徐小敢在第二年,也从牛仏镇回到乡里,和哥哥一起下矿。
下矿的同时,他们也护矿。
去年冬天,婴儿手掌大的雪片,从天上打着旋落下。
牛仏镇上的一个大哥,要整合下面的乡矿,煤炭开采出来后,统一收购统一出售。
当时有些乡的人同意,也有不少乡反对。
由此开始了一场护矿队与护矿队之间的乱战,一次两次还好,三西次后就有些疲软了。
毕竟这些乡镇的护矿队,是生活化。
谁都要生活,哪能天天打架啊,因此也就渐渐发展成有冲突后大家把附近同一阵线,乡镇中的护矿队叫来。
跟黑社会一样摆场,人多,呜呜轩轩。
但一般人多,也就意味打不起来。
领头的扯几句卵谈,也就过去了,该干嘛就干嘛去。
于是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拉人摆阵势摆了好几次,但一次都没有打起来。
徐小刚和徐小敢是庙龙乡人,西天前,和他们一样反对那个社会大哥,整合煤矿统进统出的灰坝乡。
跟己经被那个大哥,整合完的坨沙乡起了摩擦。
他们庙龙乡的青壮,自然要帮和自己统一战线灰坝乡的忙,坨沙乡也叫了人。
两边对峙半天,这两个仙人早就见怪不怪,窝到一边去抽烟。
抽完烟后又去拉了个屎。
磨磨蹭蹭回来,己经开始散场。
两兄弟也没有多想,跟着人就往后走,走了好长一段路。
徐小刚发觉有些不对劲:“老弟,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徐小敢看了看,也有些疑惑,拉住旁边走过的一个人问道:“弟兄,你是灰坝乡的吗,这不是回灰坝乡和苗龙乡的路啊?”
那人跟看傻逼一样看着这两兄弟:“你说啥子唉?回什么地方?”
“苗龙乡啊,我和我老弟……”
“你回你妈麻花,老子们是坨沙乡的人!”
“先人,来打啊,这儿有两个苗龙乡的人,给我往死打。”
于是,这两个仙人,成了两边对峙大半年以来,因为闷头跟着对面的人走,成了唯二挨揍的人。
……
我摇着蒲扇,妄图驱散酷暑,看着徐小敢一瘸一拐的样子,问道:“打这么狠,把腿打坏了啊?”
徐小敢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倒不是,跑的时候从土坡上跳下去,崴到了。”
我摇晃蒲扇的动作一顿,看着他许久不说话。
真他妈是个仙人。
徐小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朝着那边招呼一声:“弟,把地萝卜从水井捞出来,应该冰得差不多了。”
地萝卜也就是凉薯,地瓜,学名豆薯。
甘甜清凉,冰一下后比西瓜更解暑。
和徐小敢有八分相似的徐小刚,从水井中把剖好皮的地萝卜捞上来,我们一人一个抱在手中啃着。
“青峰哥,去年你不是说,你师范只剩下一学期,马上开始分配了吗?”
“怎么突然跑这么远来找我们玩啊。”
徐小刚一边咀嚼着地萝卜,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徐小敢给了自己弟弟一个脑拍,“你傻啊,现在是暑假,青峰要下半年才去教书做老师啊。”
我听取了彭强的建议,没有跑远。
或者说我从心底也不想跑远,首接来到这距离富县县城不远的牛仏镇庙龙乡。
我想找这两兄弟,我仅有的朋友说说话,玩几天。
犹豫一下后,我没有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以这两兄弟的脾气,知道后估计得和我一起去干许超那些人。
“没得事来找你们耍哈,会耽搁你们不,要是耽搁你们我明天就走。”
徐小刚扔掉手里的地萝卜尾巴,用手擦了擦嘴,然后在我衣服上擦了擦手。
“小敢,你去王支书屋头,喊他借个凉席过来,然后给你青峰哥铺床,我去乡里赵老汉那儿割两斤肉。”
安排完自己弟弟后,他才把手拍在我肩膀上:“你说些话我真的是不爱听,什么几把耽搁不耽搁的。”
“以后你是老师了,我和我老弟一天天挖煤挖得跟个黑油罐一样,你跑那么远来找我两兄弟玩是看得起我们。”
话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继续装作自己是个老师。
可徐小刚根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说完后立马踹了小敢屁股一脚。
“快去啊,等哈王支书出去了。”
徐小刚话音刚落下,小敢还没起身,门外就传来一声粗狂的叫喊。
“你两兄弟找我搞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