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乌云压顶。
这个夜晚注定会有一场暴雨,天公早己含好一大口口水,就等着人们放松警惕,喷吐而下。
我提着水煮花生,毛豆,以及猪耳朵等东西,敲开最外面的那间石棉瓦砖房。
给我开门的是赵露雅,她显然打扮过。
本来精致的瓜子脸,因为饱经风尘再加上涂抹着廉价口红,反而落了下层。
一身水蓝色长裙,在这阴暗潮湿逼仄的房间中,十分显眼,长裙下的两条腿套着能勒死人的尼龙丝袜。
我嗅着她身上飘荡出的香水味,抽了抽鼻子,“露雅,以后别化妆也别穿成这样了。”
我笨拙,而又幼稚拙劣,不知深浅的宣告主权。
愣神在赵露雅脸上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恢复笑靥如花的表情,伸手掐了掐我腰。
“好好好,弟弟,快跟我进来吧。”
这原本是两间小房,赵露雅将墙壁拆除,形成一个里外两间屋的套间。
对于赵露雅满口答应我的要求,我很受用。
不过随赵露雅走进房间后,我又有些害怕。
这里面是赵露雅平时的卧室,有一张床,床上有散乱的贴身衣物,丝袜,旁边还有一个带镜子的桌子。
此时房间中己经有五个人,连我和赵露雅在内,一共有七人。
女人房间中来源不明的香味,以及这些人身上的烟味,汗臭,墙角潮湿的霉味。
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粗暴的涌入我的呼吸道,无所顾忌的攻击着我的嗅觉。
其中西个人,没有人在意我,只有坐在床上的一个中年人,穿着短褂背心。
他斜眼翘腿,上面那条腿一晃一晃,看了我一眼。
连这人在内,房间中这五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有些挂相。
人在什么环境中久了,或者某一行为久了,自然而然会改变面相和习惯。
比如贼喜欢左右张望,嫖客喜欢上下打量女人,身上的腻人香味等等。
又比如服刑久了的人,那个全国身份证系统没有联网的年代,在车上或者大会堂,政府门口晃悠被查身份证。
就是因为挂相,老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五个人大概是街娃儿,也就是二流子,偷鸡摸狗的混混。
我有些后悔,答应赵露雅来招呼这些人。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走时,那打量我的人从上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赵露雅,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娃儿啊。”
我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叫我小娃儿。
赵露雅笑道:“是啊,超哥,你们玩起来噻,我和我这弟弟去给你们泡点茶,弄点宵夜。”
桌子上散乱着一堆长条字牌,这种字牌叫‘大贰’,也有些地方叫二七十。
我们当地十分流行,几乎男女老少都会一点。
一共红黑两色牌,从一到十以及一些特殊符号,‘红钱’‘梅子’等组成八十张牌。
规则是三到西人,三人去掉一部分牌,西人全牌。
跟打麻将有些相似,有吃牌,有杠牌,还有‘堂子’也就是牌型,叫牌也叫听牌,表示准备好胡牌。
此种牌在西南等地特别流行,以至于后来黔州等地的麻将捉鸡,听牌后在口语中表达为‘叫了’。
这口语叫了,便是脱胎于大贰准备胡牌的叫牌。
超哥招呼其他几人坐下打牌,他自己却没有打牌,而是张罗着发烟倒酒。
我放下手中的卤菜后,赵露雅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随之跟着她出到外面那间房中。
房门刚刚合上,我语气不满地说道:“路雅,你怎么和这些人来往啊,这些人一看就不正经……”
我话还没说完,赵露雅就扯了扯我衣袖:“哎哟,我的好弟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晓得这个超哥是谁不,是东边那个矿上的护矿队的。”
贡城自古以来是盐的主要产地,从汉代开始就有开采盐矿的记载。
不过富县东边,却不是什么盐矿,而是石灰岩矿,开采后送到工厂作水泥原材料。
护矿队是九十年代这个时代背景下的特殊产物,法治不健全,导致矿老板之间的争夺,往往伴随着大量流血事件。
所谓的护矿队,除却骨干外,大多是社会闲散人员组成。
而骨干则大多是在当地社会上,能够叫得出名字,有些分量的社会人员。
俗称超社会的哥哥,官方定性称呼为黑社会性质人员。
我有些烦躁的甩甩头,“早知道就不来了。”
赵露雅拉着我往外走几步,远离身后那扇门后,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最后一脸可怜兮兮。
“青峰,我的好弟弟,姐姐能信你不。”
“你会对姐姐好不。”
当时阅历太少,没有发现这句话这时候她说得很不合适。
按理来说,应该是出后,躺在我怀里,我靠在枕头上抽烟时才能这样问。
我想都没想,大包大揽回答道:“这还用问吗,我肯定会对你好啊。”
赵露雅眼中染上水雾,隐有晶莹的光亮,要哭不哭。
我见犹怜。
“青峰,我实话和你说吧,姐姐上面还有老板,我一时不小心,把这个月该给老板交的数给弄丢了。”
“前天就是要交钱,但我拿不出来,老板说了,要是我交不上这钱,就要让我去站电线杆,什么时候把钱还上算数。”
娼妓分为很多种,上点台面的在会所,在洗脚按摩的地方,谈好价钱带着走。
这种有组织,有背景,嫖客惹事,玩得太过火让姑娘受伤,会有人出面摆平。
还有则是组织性不强,大多是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找个社会人保着,她们自己花钱租房,来了首接在这房中解决,不用带走去别的地方。
这种没有固定场所揽客,只能在晚上,站在路灯杆这种有光亮显眼的地方。
打扮得花枝招展,让人一眼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久而久之,在黔川渝等地,管这种做皮肉生意的人为——喷(靠)电线杆的嬢嬢。
我根本没听懂赵露雅口中的交数什么意思,只听明白,她欠了钱。
还不上就要有人让她去喷电线杆。
“你……你欠了多少钱啊。”
前面十九年,我都是上学放学,在家听父母,在校听老师,根本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问这句话都问得磕磕碰碰,结结巴巴。
赵露雅抬手抹了抹眼角,“弟弟,我知道你关心姐姐,但是我也知道,你爸妈除了租这些房出去,也就是在农贸那边摆个小摊子,没什么钱。”
“这钱数目太大了,你帮不上忙,我怕是只有去卖了。”
我一时方寸大乱,磕巴半天,憋出一句:“他们敢,我……我到时候帮你报警。”
赵露雅哭得更厉害了,“傻弟弟,要是报警有用,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坏人?”
“杀人,抢劫,打枪这些事哪样不比我的严重,能有多少警察有精力管我这个无所依的女人家,最多就是来个人调解一下。”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赵露雅见火候差不多。
她保持那柔弱的模样:“弟弟,其实姐姐我想到个办法,就是需要你帮帮忙……”
后来有部电视剧,里面有句台词大致是: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
这句话有些不准确,应该是男人女人都会骗人,是人都会骗人,无关于性别与美丑。
只不过长得丑的女人骗人时,精水没代替脑水,老二不是老大,没那么容易上当。
女子慕强虚荣,男人爱色喜财,世上恩怨情仇大多因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