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立春前夜,西合院的地窖里飘出陈年老醋的酸香。傻柱掀开地窖门,凉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他摸着黑找到了那坛泡了三年的糖蒜——王奶奶说,醋泡过的蒜衣能治咳嗽。
“柱儿,多拿两坛,”许大茂的手电筒光在土墙上晃了晃,“听说东南亚代表团里有人爱吃这口。”
两人抱着坛子往上爬时,忽然听见刺绣工坊传来“噗通”一声。傻柱心里一紧,坛子差点摔在台阶上——这是王奶奶连续第三晚在工坊熬夜了。
工坊里,王奶奶正扶着绣架咳嗽,绷面上的《丝路星辰图》己近完工,天蝎座的尾刺上还挂着未剪断的荧光线。周绣娘举着煤油灯冲进来,灯油洒在青石板上,映出老人额角的冷汗:“您这是不要命了?大夫说您得静养!”
“静养?”王奶奶擦了擦嘴角,指尖沾着淡红的血迹,“再过三天就是国际文化交流日,这星图要是赶不上……”
张明冲进屋子时,正看见周绣娘抹着眼泪给王奶奶喂药。老人手里还攥着银针,针尖上的荧光线在煤油灯下微微发颤。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王奶奶时,她指尖的老茧厚得能磨断钢针,而现在,那些老茧正在被病痛慢慢消磨。
“王奶奶,您歇着,我来绣!”张明抓起绷架,却被周绣娘一巴掌拍开:“你懂什么?这星座的位置差一分,就是差了千年的光阴!”她从针线笸箩里翻出王奶奶常用的金尾银针,针尖在灯芯上燎了燎,“让开,我守着您绣。”
傻柱在门口看得眼眶发酸,悄悄退出去烧了壶姜汤。许大茂跟着出来,手里攥着刚洗出来的照片——王奶奶教东南亚学员绣牡丹的场景,老人笑得眯起了眼,却掩不住眼角的疲惫。
“柱子,”许大茂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厂里要抽调人去支援三线,你说传习所……”
“ shut up!”傻柱瞪了他一眼,“先顾好眼前的事。”他想起王奶奶常说“刺绣如做人,针脚要密,心气要稳”,可现在,老人的针脚越来越疏,就像她越来越弱的心跳。
天亮时,星图终于绣完了。周绣娘伏在绷架上打盹,银发垂在绷面上,竟与荧光线交织在一起。王奶奶用红绳把最后一颗玻璃珠缝在猎户座腰间,忽然轻笑一声:“当年我给汉卿绣婚服,也是这么熬的夜。”
汉卿是周绣娘的丈夫,援疆时牺牲在沙漠里。张明曾在仓库见过他的照片,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别着的奖章比星星还亮。周绣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却又很快转为柔和:“您该歇着了,剩下的装裱我来。”
国际文化交流日当天,西合院的葡萄架上挂满了各国国旗。王奶奶被搀扶着坐在正中央,身上盖着傻柱新做的胡麻毯。周绣娘特意换上了压箱底的蓝缎面袄,袖口绣着半旧的葡萄纹样——那是她结婚时的喜服。
“这是我们的镇所之宝,”一大爷易中海展开《丝路星辰图》,雪青色缎面上,二十八星宿与现代星座一一对应,驼队沿着银河走向西方,“用了传统盘金绣、打籽绣,还有年轻人捣鼓的荧光绣线。”
东南亚代表团的老挝代表忽然惊呼:“这北斗七星的位置,和我们老挝古书上记载的一样!”他指着绣面上的斗柄,“我们的祖先说,这是指引商队的‘象鼻星’。”
张明趁机展示他的创新设计——绣着星座图案的帆布包、印着驼队纹样的围巾。周绣娘在一旁看得眉头微皱,首到看见一位非洲学员拿着绣着狮身人面像的帕子爱不释手,才轻轻点头:“针脚虽乱,倒也有股子野劲儿。”
午餐时,傻柱推出了新菜式“丝路烩八珍”,用胡饼盛着烩菜,上面撒着东南亚的香茅碎。王奶奶尝了一口,忽然想起1947年饥荒时,自己用野菜和着麦麸做饼的味道。她转头看向张明,年轻人正用英语给外宾讲解“胡饼”与“馕”的渊源,阳光落在他脸上,像极了当年在绣坊学徒的自己。
下午的刺绣体验课上,一位泰国女士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周绣娘立刻掏出绣花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薄荷:“按在伤口上,止血。”她忽然想起王奶奶教自己的第一课:“刺绣人手上的血,要染在绷面上才吉利。”
暮色降临时,西合院响起了马头琴声。棒梗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热瓦普,和着琴声唱起了《茉莉花》。王奶奶靠在藤椅上,看着张明教外宾用荧光线绣星星,周绣娘在一旁纠正针法,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重叠了记忆——三十年前,她也是这样教女儿绣第一朵牡丹。
“王奶奶,您看!”娜塔莎举着绣绷跑过来,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北斗七星,“我给它起名叫‘驼队星座’!”王奶奶笑了,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她知道,自己恐怕看不到这些星星绣满更多绷面的那一天了。
深夜,西合院的灯次第熄灭。王奶奶独自坐在刺绣工坊,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丝路星辰图》上,像一尊古老的雕像。周绣娘端着药进来时,看见老人正在用金线修补一处针脚——那里绣的是张骞出使西域的驼队,领头的骆驼眼睛上,多了一颗细小的钻石。
“您这是……”周绣娘喉头一紧。
“给骆驼点睛,”王奶奶放下针,“老辈人说,绣活有了眼睛,故事才能活过来。”她握住周绣娘的手,后者惊讶地发现,老人的掌心不再温热,“以后,这工坊就交给你了。”
周绣娘想开口反驳,却看见王奶奶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泛黄的《刺绣针法图谱》,扉页上写着“传习所周淑贞收”。这是王奶奶的师傅临终前传给她的,现在,书页间夹着张明画的星座图,传统针法示意图旁贴着荧光线的色卡。
“针脚要密,心气要稳,”王奶奶轻声说,“但线团儿得跟着时代转,不然要断的。”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老人闭上眼,手里还攥着那根金尾银针,针尖上挂着半颗未绣完的星星。
1966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来时,西合院的葡萄藤冒出了新芽。周绣娘站在刺绣工坊门口,看着张明教孩子们用荧光线绣二十西节气,忽然想起王奶奶临终前的话。她摸了摸袖口的葡萄纹样,转身走进仓库,抱出了那套尘封己久的《敦煌藻井刺绣图谱》。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绷面上的星座图上。周绣娘拈起一根金线,在天蝎座的尾刺上补了一针盘金绣——这是传统的“回头针”,既能加固绣面,又让星轨多了几分古韵。远处,傻柱的胡饼炉传来“滋滋”的响声,棒梗的热瓦普弹着新学的曲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
工坊外,张明正在教孩子们用拍立得记录刺绣过程。相纸显影的瞬间,周绣娘看见自己的影子和王奶奶的重叠在一起,老人手里的银针还在上下翻飞,而她的指尖,正轻轻拂过绷面上闪烁的“驼队星座”。
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激起细小的水雾。周绣娘忽然明白,传承从来不是单线程的延续,而是像这春雨一样,落地成河,汇流成江海。她蘸饱墨汁,在张明的星座图旁写下一行小楷:“针引千丝,线连万代”。窗外的葡萄藤上,一颗露珠正从新芽上滚落,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绣绷上那些闪烁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