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接过厚厚一摞账册,却是越看越心惊,看完后恼怒地拍桌道:“甄家竟敢骗朕!”他是看重甄家对他的忠心才如此纵容他们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他当成傻子了。
那甄应嘉每每在请安折子里对他极尽奉承,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的,打量他真的老了,给他玩阳奉阴违这套呢。
还有贵太妃,他在位时对她多么宠爱,差点就封她为皇贵妃了,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太上皇气得脸色涨红,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来,咬着牙把账册都扔了出去。
“甄家的家产总共几何?”太上皇眼神如刀,冷冷地问皇帝。
皇帝给二皇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站起身,把在勤政殿内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真是岂有此理!”虽然甄家己经被抄了家,太上皇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朕要亲自审问甄应嘉!”
皇帝乐见其成,“是。不过还请父皇保重龙体,莫要太过生气。”
太上皇没好气地道:“他还气不死我。”
太上皇又想了想,终究还是顾念到乳娘奉圣夫人己过了古稀,给甄家留了两分情面,让人先把女眷们挪到一处宅子里看管起来。
这种小事,皇帝当即应下。
打发走了皇帝和二皇子,太上皇叫来戴权,“找人看着永寿宫,不许任何人传递消息,倘若贵太妃要见朕,就告诉她,朕懒得见她,让她安分待着。”
甄贵太妃是太上皇真心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便是之前传出甄家被抄家的消息,贵太妃来求见时,太上皇还安慰了她一番。
这会儿再想起她,太上皇只觉得真心错付,再也不想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了。
戴权领命去了,太上皇卸了力气,倚在榻上,莫名觉得有些悲凉,他真的老了么?
虽然太上皇对甄应嘉愤恨不己,却没有立刻召见他,而是足足晾了他一个月,才命三司会审,由太上皇亲自监理。
当日甄应嘉见二皇子上门抄家,表现得很是淡定豁达,成王败寇,他己经做过几十年的土皇帝了,便是当即被砍头,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除了对林家的那一丝心软。
进了京后,他被关在大理寺监牢中,自己独占一间牢房,初时他还觉得这是大理寺卿看在太上皇和贵太妃的面儿上,给他的优待。
但是日复一日地过去了,只有送餐的狱卒会一天过来三次,见不到任何一个人,连人声都听不见,那送餐的也是个哑巴。
明知道头上悬了一把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是最煎熬的。
甄应嘉偶尔甚至会幻想着,贵太妃向太上皇求情,太上皇对他们这些老臣最是心软仁慈,说不定很快就能将他放出去。
有时候他又很清醒,太上皇平生最恨遭人欺骗、背叛,如果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等待的时间越久,甄应嘉就越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他渐渐认命了,甄家怕是要完了,他也彻底完了。
终于这一日,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铁门,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死人,满脸写着不耐烦,说太上皇要亲自提审他,叫他别磨蹭。
甄应嘉如同行尸走肉的表情微微一动,在看到太上皇眼神的瞬间,他明白他的死期到了。无需动刑,甄应嘉主动招认了所有罪状,坦白了一切罪行。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亲耳听到甄应嘉是如何打着他的幌子、瞒着他大肆敛财、草菅人命无数后,太上皇仍旧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判甄应嘉斩首,择日行刑,甄家所有家产充公,男子全部流放边疆苦寒之地,除奉圣夫人外的女眷充为官奴。
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荣国府也得知了,其他人心里怎么想暂且不提,王夫人却是喜之不尽,甄家彻底倒了,那么她库房里收到的钱,就都是她的了。
想到前几日,贾元春终于托人传了消息回来,说太后近期身子不适,打算搬去汤山行宫休养,三五年内怕是不会回宫了。
王夫人心里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正愁闷呢,就听丫鬟金钏儿报说,“薛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王夫人心里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她和薛姨妈多年不见,能够在暮年相伴的确是一件幸事,但是薛家灰头土脸地来了,和打秋风的穷亲戚有什么区别?
穿着半新不旧家常衣裳的薛姨妈和薛宝钗掀了帘子走进来,薛姨妈笑道:“姐姐在忙什么呢?”
薛宝钗福了一礼,“给姨妈请安。”
“妹妹和宝丫头来了,快坐。”王夫人招呼了一声,脸上露出淡淡的忧虑,“还不是在愁元丫头的事儿。”
薛姨妈不知道太后的打算,捡着好听的话柔声安慰道,“元丫头是个有大造化的,常言道,大器晚成,好事多磨,依我看,姐姐很用不着忧虑,元丫头的福气在后头呢。”
薛宝钗察觉到王夫人脸色不对,暗中拉了一把说得起劲的薛姨妈,笑着岔开话头道:“我们今儿是来向姨妈道谢的,多亏了您派遣的丫头婆子,省了我们许多事儿。”
王夫人捻着手中的佛珠,“你们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住着,很不必外道,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使人来说。”
薛宝钗端庄一笑,“是。”
王夫人问:“梨香院住得可习惯?那院子小,是老国公爷晚年养病的地方,倒是清净。”
薛姨妈忙笑道:“住的惯,那院子给我们娘儿仨住,不小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来,“姐姐留我们在府上住,是姐姐心疼我们,我们也不能白住着。这些钱就当做近期的花销,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才说叫你们不要外道。”王夫人瞥了一眼,见是两张一千两面额的,觉得收不收没什么两样,“你们家如今日子也艰难,留着给蟠儿做生意罢。”
薛姨妈又让了两回,王夫人才收了,又道:“以后切莫如此了。”
薛姨妈母女应下了,陪着王夫人叙了会子家常,说起贾宝玉在族学里常被老先生夸赞,王夫人的笑容才达眼底,“他就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平时顽劣得很。”
“宝兄弟衔玉而生,说不定是文曲星下凡呢,”薛宝钗笑道,“将来考个状元回来,给姨妈长脸。”
薛姨妈附和,“姐姐的儿女们都是有出息的,姐姐真有福气。”
王夫人拉着薛宝钗的手,笑得很是慈爱,“还说我呢,宝丫头样貌好,人也大方懂事,以后嫁个贵婿,妹妹也不用愁了。”
“唉,”薛姨妈叹了口气,难以启齿般,“让我发愁的不是宝丫头,是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