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王子扎木西的豹皮靴踏碎殿前玉阶的薄霜,九重金丝帷幕后传来龙涎香混着麝猫香的气息。他赤膊披着的雪狼裘上缀满翡翠鸟眼石,每走一步,腰间悬挂的十二枚金铃便与青铜胫甲相击——正是用三年前劫掠的陇西道军饷熔铸而成。
"献圣狼神女!"随着通译官拖长的尾音,八名色目美人踏着龟兹乐拍步入殿。为首者额间红宝石坠子晃得文武百官眯眼,司徒净却盯着她颈间蛇形银链——那蛇信子形状的搭扣,与上月边关截获的刺客佩刀纹饰如出一辙。扎木西双手奉上国书,道:“天和为吉,圣人明堂,扎木西特来献礼……”
皇帝抚须的手突然顿住。美人捧着的鎏金匣里,夜明珠下压着的正是五年前和与西戎王和亲那位永安公主的耳环。皇后腕间翡翠镯子"咔"地轻响,她记得清楚,当年陪嫁清单上写着"东珠二十对",此刻匣中却多出颗刻着西戎文的黑曜石。
"黎朝皇后精研佛法。"王子扎木西突然开口,狼牙项链随笑声颤动,"特献上雪山菩提子。"他掌心滚落的佛珠串,第三颗赫然嵌着靛青丝绦——正是祭天案中诅咒人偶缺失的那截束发带。
皇后目光如炬神色狐疑道:“这靛青丝绦,不是先帝容妃生前的心爱之物吗?如今只有靖王还钟爱有加……”
司徒净出列时踩住了滚落的佛珠,官靴暗纹碾碎了珠子外层的金漆:"王子可知菩提子该是象牙白?"
皇后突然轻笑:"这姑娘的银镯倒是别致。"被点名的美人屈膝时,发间苜蓿花突然绽放……
皇帝着龙椅扶手的夜明珠,珠内游丝般的血纹突然暴涨:"赐酒。"当金樽递到扎木西唇边,扎木西解下腰间错金嵌玉的弯刀时,刀柄护手处滑落的靛青丝绦正落在司徒净靴前。这位西戎王子生着双灰绿色眼瞳——王子的生母正是太子生母的同胞姐妹。
"听闻司徒大人雅好丹青。"扎木西掌心托着卷轴,递上前去。司徒净用笏板压住卷轴,指节敲在画中猎鹰翅尖:"王子可知中原有句话,叫‘鸿雁传书需防猎户’?"猎鹰墨迹突然晕开,露出底层用马奶写的密文——太子乳母“暴毙”当夜,东宫飞出的信鸽腿上绑的暗语。
"小王在狼居胥山猎得白狐,特制此裘献予太子表兄。"随从抬上的雪裘迎风展开,闪烁着银色的微光。
皇后突然轻咳,护甲套划过凤座扶手的夜明珠。珠光折射在菩提子表面,映出蝇头小楷写的"靑"字——司徒净顺势踩碎两粒菩提珠,靴底暗藏的磁石吸起墨绿色粉末。若有所思的看向皇后。
"王子好记性。"司徒净从袖中掏出翡翠鼻烟壶,壶底螭纹正与扎木西弯刀吞口处的印记配对,"八年前西戎使团经过陇右道,倒是把通关文牒落在我司徒家驿站了。"
扎木西解下腰间弯刀,刀鞘上嵌着的狼头银饰在晨光中泛着冷意。"司徒大人,这把金柄匕首是表兄托我转送的。"他故意将刀刃朝外递上,刀身刻着西戎王族的苍狼纹,"说是贺您五十大寿。"
司徒净接过时指尖抚过狼眼处的凹痕——那里本该镶着颗红宝石,此刻却空着。"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他瞥向御座下首空着的东宫席位,"只是老夫生辰在腊月,这礼送得早了些。"
扎木西大笑,露出镶金的犬齿,"就像表兄说的,司徒大人最爱快刀斩乱麻。"他故意将"表兄"二字咬得极重,震得腰间银铃叮当作响。
皇帝忽然倾身:"哦?太子何时与王子论过刀剑?"
"上次来朝圣送贡品围猎时。"扎木西从侍从手中接过鎏金酒壶,"表兄猎得白鹿,用这壶装的鹿血酒我还温着呢。"壶身赫然錾着东宫徽记,封泥却是西戎王庭的狼首印。“不巧表兄今日没来……”
司徒净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扫翻酒盏。泼出的酒液在青砖上滋滋冒烟,惊得太监总管失手摔了接酒的银盘。
"好烈的酒!"皇后用帕子掩住口鼻。"
扎木西面不改色地自饮一杯:"草原上的酒要配着肉吃才够劲,表兄教我的饮法。"他掏出一串狼牙项链掷给司徒净,"这是用咬死过野牛的狼牙做的,表兄让我带给您镇宅。"
司徒净捏着发黄的狼牙,指腹蹭到牙根处细微的刻痕——正是太子私印的半个"昭"字。他忽而笑道:"王子可知中原有句话叫'狼子野心'?"
"表兄倒常说我像孤狼。"扎木西抚过刀柄的苍狼纹,"可狼群最是忠心,头狼遇险时,整个狼群都会拼死相护。"他碧绿的眼珠转向东宫方向,笑得意味深长。
殿外忽有乌鸦啼叫,啄食着昨日祭天洒落的黍米。司徒净将狼牙串缠在腕上,缠到第三圈时,恰好露出那个刻着"昭"字的狼牙。
皇帝威仪之声道:"王子远道而来,赐座。"两个小太监抬上的紫檀椅却比亲王矮半寸,扎木西落座时,掌心不经意擦过扶手雕的貔貅兽首,那里新刷的金漆还粘手,混着他袖中藏的蛇毒粉末,在兽眼里凝成滴浑浊的黏液。
"此乃父王亲猎的白狐裘,愿为陛下挡北疆风雪。"扎木西道。
皇帝抚过狐裘的眼神像在掂量猎物:"西戎王倒是记得朕的老寒腿。"
"陛下圣体关乎天下,父王特命巫师在裘内绣了驱邪经文。"扎木西指尖划过裘领,暗金丝线在日光下忽地显出串扭曲的符文——实则是用西戎文字写的"丙戌年冬"。
皇后突然轻笑:"这绣工倒像江南针法。"
"娘娘好眼力。"扎木西俯身时,后颈狼首刺青从衣领露出半只眼睛,"此乃表兄太子殿下引荐的绣娘。"他故意顿了顿,"殿下说娘娘最喜青莲纹样。"
司徒净的笏板"当啷"撞上青铜鹤灯,灯影晃动间,?皇帝搭在龙椅上的手背暴起青筋,面上仍带着笑:"太子有心了。"
扎木西解下镶着红宝石的酒囊:"此乃狼毒花酿的烈酒,表兄说定合司徒大人口味。"酒囊抛出的弧线精准擦过司徒净袖口,在蟒纹补子上洇出星点蓝渍。司徒净嗅到熟悉的鹤顶红气息,想起数日前淑妃宫里打翻的参汤……
"好酒当配好器。"皇帝示意太监总管呈上鎏金酒樽。扎木西俯身接杯时,瞥见屏风后闪过半截玄色衣角——那是靖王侍卫统领陆昭,靴筒上沾着西戎边境特有的红黏土。
殿外忽有鹰唳破空,扎木西仰头饮尽琥珀色的酒液,喉结滚动间,将藏在舌底的解毒丸咬得粉碎。苦味漫开时,他望见穹顶彩绘的飞天神女裙摆处,有道新补的裂痕——
扎木西抚胸再次行礼,金铃在狼皮腰带上叮咚作响:"父王命臣献上三百匹河西骏马,愿陛下圣体康泰。"他抬手示意,两名西戎侍从抬上镶着绿松石的木箱,"这是昆仑山采的雪莲,最是滋养气血。"
皇帝抚须微笑:"西戎王费心了,听闻今春草原水草丰美?"
"托陛下洪福,母狼都多产了两窝崽子。"扎木西笑着露出虎牙,再次眼角余光扫过东宫席位空缺的位置。侍从适时捧出鎏金银壶:"这是表兄太子殿下特意交代要献的沙棘酒,说陛下最爱这酸甜滋味。"
皇后轻摇团扇笑道:"太子倒是记挂着皇上口味。"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凤座扶手上,惊得端酒的小太监手抖,酒液在银盏里晃出细纹。
司徒净接过话头:"王子在京都可还习惯?朱雀大街的羊肉泡馍可比得上草原风味?"
"昨儿尝了碗,辣得痛快!"扎木西扯开镶着银边的衣领,露出被辣红的脖颈,"就是缺了表兄说的桂花酿配着..."他话锋突然一转,"太子殿下今日怎的没来尝家乡酒?"
皇帝搭在龙椅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太子闭门修书,朕改日让他设宴款待王子。"阶下百官垂首盯着各自笏板,仿佛那木片上突然长出西戎的格桑花。
扎木西抚摸着装雪莲的玉匣边缘:"表兄最懂雪莲的妙用,说是要配着..."他故意拖长语调,看着司徒净的蟒纹补子被穿堂风吹得起伏,"配着南召进贡的蜂蜜才好。"
皇后突然用帕子掩嘴轻笑:"太子倒像个大夫了。"她腕间金镶玉护甲轻轻叩响匣盖,震得雪莲花瓣上的冰晶簌簌落在司徒净的皂靴上,融成几点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