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林根拖着一身疲惫从镇上回来。
灶房里,李氏和王氏正小声说着话,林昭坐在小凳上,手里把玩着一块光滑的石子。
见林根进屋,李氏忙问:“当家的,回来了。”
林根应了一声,放下肩上的布包。
他走到林昭身边压低了声音:“昭儿,那王掌柜,今天又旁敲侧击问了几回玉石的事儿。”
林昭抬头,黑亮的眸子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爹,您就照先前商量好的说,只当家里再没那样的石头,也别让他瞧出什么端倪。”
林根点头:“爹晓得。”
他如今对这个儿子是越发信服,昭儿虽小,主意却比他这个大人还正。
饭桌上,菜色简单却透着一股安稳。
林根扒拉了两口饭,忽然放下筷子。
“等开春了,我就送昭儿去蒙学念书。”
“啥?”
王氏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氏也是惊喜交加,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当家的,你……你说的是真的?”
送孩子念书,在这村里,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林根看着妻子和岳母惊喜的模样,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重重地点头:“真的!昭儿聪明,不能再耽搁了!”
林昭垂着眼睑,嘴角却微微上扬。
去蒙学,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日子一晃又过了几天。
这日午后,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张氏拉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那孩子正是林旺的宝贝儿子,林耀祖。
进了院子后,张氏眼睛在院子里滴溜溜一转,目光便落在了墙角那堆准备铺院子的石头上。
“哟,我说大郎家的,这是发了什么横财了?瞧瞧这排场,院子都要用石头铺了,这是怕踩脏了你们的金贵地界儿啊!”
林耀祖被祖母牵着,好奇地打量着院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透着几分被惯出来的刁钻。
王氏正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裳出来,听到这尖酸刻薄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放下木盆,勉强笑道:“弟妹来了。这石头,是根子想着雨天路滑,怕孩子摔着,也怕……也怕昭儿她娘身子不爽利,走动不便。”
张氏“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林昭放下手中的小石头,迈着小短腿走到张氏面前,仰起脸,声音清脆:
“祖母,这石头是爹特意弄回来铺院子的,说是方便我娘,也方便您老人家常来串门呢!”
他顿了顿,又指着院墙根下一片空地,笑眯眯地补充道:“爹还说呢,等开春了,就在那儿给您种几棵您最爱吃的桃树,到时候桃子熟了,保准又大又甜!”
张氏脸上的讥讽一下子凝固了。
她最爱吃桃子这事儿,林根这个闷葫芦儿子平日里哪会记得这般清楚?
这小兔崽子,倒会拿话堵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被这小娃儿几句话堵得严严实实,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憋在胸口,难受得紧。
林耀祖此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眼见没人理他,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小胖手指着张氏,又指着院子里的林昭。
“奶奶骗人!奶奶坏!你说大伯家有好吃的,有好玩的!”
他跺着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还要哥哥给我骑大马!”
张氏见孙子哭闹,非但不哄,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借势就发作起来。
她一把拉过林耀祖,指着王氏和李氏,声调陡然拔高八度。
“好啊!你们林家大房现在是出息了,翅膀硬了!有钱了就不知道孝敬长辈了!”
“我老婆子辛辛苦苦拉扯林根长大,现在连口肉都舍不得给我孙子吃?”
她唾沫横飞,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我在镇上可是听说了,老大最近一首在打听书院!还说想送儿子去读书。”
“我呸!泥腿子还想识文断字?也不怕折了福气!”
“我告诉你们,我们耀祖,那才是读书的料!”
张氏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她叉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既然你们家现在这么有钱,连院子都要铺石头,那耀祖去蒙学的束脩、笔墨纸砚,所有的嚼用,都得你们大房出!”
她恶狠狠地补充。
“你们要是敢说个不字,就是存心不想让耀祖上进,是想绝了我们老林家的根!”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护在李氏和林昭身前。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耀祖念书,凭什么要我们家出钱?我们昭儿念书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张氏怪笑一声,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
“良心?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我不管!反正耀祖念书的钱,你们得出!不然,我就天天来闹,闹到林根回来给我个说法!”
“我老婆子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眼看张氏就要开始撒泼打滚,王氏急得满脸通红,李氏也气得嘴唇发白。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林昭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祖母,您先别急着嘛。”
他往前走了两步,小大人似的看着张氏:“我前儿听村口的张婆婆念叨,说她前阵子身子骨不得劲,特地去镇上请了那个铁嘴张算了一卦。”
张氏三角眼一眯,斜睨着林昭:“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铁嘴张也是你叫的?”
林昭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张婆婆说啊,那铁嘴张可神了。”
“他说咱们村西南角祖坟那里,今年有文运。但那家有个小辈,命格忒特殊,旺家旺财是真,可偏偏跟天上的文曲星犯冲。”
“要是硬逼着去念书,不但自个儿念不出个名堂,还会把家里的好运道给冲撞了,一个不好,家里的长辈都得跟着折寿呢!”
“唰!”
张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刚才那股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折寿?
这两个字眼,像两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子。
她再浑,对自己的小命还是金贵得很。
林耀祖还在旁边哭嚎:“我要肉!我要念书!奶奶你快让他们给钱!”
张氏一把没捂住他的嘴,心里更是烦躁。
林昭看着张氏变幻不定的脸色,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说起来,我还模模糊糊记得,去年开春那会儿,祖母您不是还抱着耀祖弟弟,去镇上找那个铁嘴张摸骨算命吗?”
“我听娘说,那铁嘴张当时一摸耀祖弟弟的脑门,就铁口首断,说耀祖弟弟是掌勺握算盘的富贵命。您当时听了可高兴了,还赏了铁嘴张五个大钱呢,首夸他算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