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透。
林根就揣着三十包用油纸细细包好的安神粉，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出了门。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儿子昨晚教他的那些话，手心里全是汗。
灶房里，李氏己经生了火，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林昭背着他那个小小的书包，走到母亲身边。
“娘。”
“哎，昭儿，粥马上就好。”
李氏回头，笑着应道。
“娘，今天你把摊子上的腌菜卖完，就去一趟王大爷家。”
李氏愣了一下。
“去王大爷家做什么？”
“把他家剩下的所有乌灵芝，全都买下来。”
林昭看着母亲，眼神平静。
“就说天冷了，想多存些干菌菇，留着冬天炖汤喝。一片都不要剩下。”
“全……全都买下来？”李氏有些迟疑。
“昭儿，咱们不是说要减产吗？怎么还……”
“娘，这安神粉，之所以是我们的独家生意，就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
林昭耐心地解释道：“这乌灵芝，虽然不起眼，但若是被有心人发现，顺藤摸瓜，我们的方子也就保不住了。”
“把村里能找到的乌灵芝都收到我们自己手里。这样一来，这东西只有我们家有，别人就算眼红，就算猜到了方子，他也没处找原料，就学不了我们。”
“咱们得把这东西的根给攥在手里。”
李氏点了点头，她听懂了儿子的意思。
“好，娘记下了，今天就去。”
林昭这才放心地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清晨的寒风吹在脸上，他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
百草堂后门。
林根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周管事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
“来了？”周管事眼皮都没抬，显然没睡醒。
“周……周管事。”
林根赶紧把装着安神粉的布袋递了过去。
周管事接过袋子，掂了掂分量，眉头一皱。
“怎么今天就这么点了？”
“周管事，这……这东西实在是不好采，能做出这三十包，己经是我和我婆娘熬了大半宿了。”
林根按照儿子的吩咐，先卖了个惨。
随后，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为难和惶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管事是什么人？
人精中的人精。
他一看林根这副模样，就知道有事。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这里吞吞吐吐的。”
他有些不耐烦。
林根被他一喝，吓得一哆嗦，酝酿好的情绪差点散了。
他赶紧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周管事，我……我就是个乡下人，啥都不懂。可是……可是昨天，黄家绸缎庄的黄明远黄管事，他……他来找我了。”
“黄明远？”
周管事眼睛眯了一下，那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是他。”林根的声音更低了。
“他说……想跟我合伙做这安神粉的生意，绕开您这里，卖到县城去，还说……赚的钱，我八他二。”
“我……我哪敢啊！我当场就给拒了。我说这东西都跟您百草堂说好了，不能不讲信用。”
“可……可他临走的时候，那眼神……吓死个人。”
“周管事，我……我害怕啊！”
说到这里，林根看着周管事，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周管事，我……我害怕啊！我怕他找人打我，砸我家的锅……”
“可、可我更怕……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百草堂……抢了黄家的财路。”“这……这要是坏了铺子的名声，我、我这庄稼汉，担待不起啊！我怕我这小摊子，给您和百草堂惹来天大的麻烦！”
林根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在为百草堂的未来忧心忡忡。
这番话说完，后巷里一片死寂。
周管事的脸色，己经从最初的不耐，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死死地盯着林根，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林根这番话，说得粗鄙，甚至有些颠三倒西，但其中的意思，周管事听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告状，这是递刀子！
这哪里是怕自己被报复，这分明是在说：周管事，有人要刨你的根，砸你的锅了！
你再不出手，你这独家生意就要被人抢了！
黄家区区一个管事都敢伸手，以后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
你百草堂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好一个林根！
不，是好一个林根背后的高人！
周管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林根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
“林老哥，你想多了。”
“你只管安安心心地给我供货，天塌不下来。这青山镇，还没人敢动我百草堂看上的生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冷光。
“至于某些不长眼的苍蝇，嗡嗡叫唤得烦人，我自会找个苍蝇拍，把他拍死。”
周管事从怀里又摸出一块碎银，塞到林根手里。
“这是预付你后面五天的定金。以后，你每天这个时辰来送货就行，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明白吗？”
林根攥着那块冰凉的银子，只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多谢周管事！多谢周管事！”
夜深人静。
林昭坐在油灯下，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父亲己经把白天在百草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学给了他听。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周管事这柄刀，己经借到了。
黄明远只要敢再有任何小动作，百草堂这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去。
但这，只是防守。
是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了别人的利益之上。
林昭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要的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破败的院子，那个留着山羊胡，眼神浑浊又透着精明的老神棍。
铁嘴张。
一个靠贩卖天机、人心吃饭的江湖骗子。
对付黄明远这种贪婪、势利，又迷信鬼神的半吊子聪明人，用官面上的力量去压，固然有效，但后患无穷。
而用神鬼之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恐吓，往往能收到奇效。
林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百草堂是盾，能挡住明面上的刀枪。
那么，铁嘴张，就是他藏在袖中的那根毒针。
该是时候，让这位“张半仙”，去给黄家的管事，算一算他的泼天富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