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的午后像一块被阳光晒融的琥珀,松节油的清苦香气裹着颜料未干的,在空气里织成一张透明的网。林夏的画板倚在窗边,午后阳光斜斜切过调色盘,钴蓝色与赭石色在木板上流淌成莫奈笔下的睡莲。她握着铅笔,正为模特眼角那道若隐若现的阴影蹙眉,忽然,一枚薄荷糖凭空出现在画板右上角——糖纸泛着但丁诗篇里贝雅特丽齐般的微蓝,边缘褶皱如中世纪手抄本的卷曲页角,在光影里折射出教堂彩窗的璀璨。
这是顾辰独有的“暗号”。自两周前他偶然瞥见林夏因赶稿焦躁时咬碎薄荷糖,这小小的清凉便成了他每次“路过”的仪式。起初,他总将糖随意搁在画板边缘,仿佛怕惊扰到她似的,连糖纸都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边角折痕歪斜,像未完成的几何习题。可渐渐地,糖的位置从边缘挪到构图焦点旁,糖纸的褶皱也从随意摆放变为整齐的十字折痕,糖衣上的纹路甚至与画中人物衣褶的走向悄然呼应。林夏起初总慌慌张张将糖推回:“别以为用糖就能收买我灵感!”可当薄荷在舌尖绽开沁凉时,铅笔线条竟莫名流畅起来,仿佛糖纸里藏着达芬奇手稿里的秘密比例。
“哟,糖衣炮弹又准时发射啦!”苏瑶抱着速写本蹦进来,马尾辫扫过林夏的画架激起一阵风,惊飞了停在窗棂上的画眉。她指尖戳了戳那枚糖,糖纸上的水波纹在阳光下折射出圣马可大教堂的琉璃色,“顾辰这是把文艺复兴时期的甜点工艺都研究透了吧?下次要不要升级成佛罗伦萨的杏仁糖?或者威尼斯面具造型的糖雕?”她夸张地比划着,眼尾的笑意快从眼眶溢出来。
林夏耳尖瞬间烫红,画笔在模特颧骨处晕出多余的绯色,像是调色盘里混入了赭石与朱砂。她佯装恼怒地用橡皮擦砸向苏瑶,力道却轻得像是羽毛掠过画布:“胡说八道!他可能就是……顺手给全班发糖!”话音未落,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辰拎着素描本走进来,校服袖口沾着几点钛白颜料,像不小心跌落的星辰。他瞥见苏瑶,礼貌颔首:“打扰了,我来还林夏的素描本。”
林夏的心跳在薄荷糖的清凉里漏了一拍。顾辰将本子搁在糖旁,素描本扉页处露出她昨夜熬夜画的神秘符号——螺旋纹缠绕的橄榄枝,那是她为但丁《神曲》注解时突然迸发的灵感。符号边缘还沾着一粒未擦净的石墨粉,像暗夜里的萤火虫。他难道发现了?她慌忙去遮掩本子,指尖却触到糖塔第二层:两颗薄荷糖叠成小金字塔,糖纸纹路恰好拼成她速写本里那幅未完成的贝雅特丽齐侧脸——少女的轮廓被糖纸的褶皱巧妙补全,仿佛被时光修复的中世纪壁画。
“上周借你的本子,扉页的符号很有意思。”顾辰的声音像调色刀刮过画布般沉稳,指尖无意识着素描本边缘,在木纹上留下细微的震颤,“如果我没猜错,那是结合了斐波那契数列与哥特教堂玫瑰窗的构图?螺旋间距符合黄金分割,橄榄枝的卷曲弧度……”他忽然停顿,苏瑶憋笑憋得肩膀发颤,林夏呼吸一滞,糖纸在掌心渗出黏腻的凉意——原来他不仅记住了她的涂鸦,甚至解出了她藏在螺旋纹里的数学隐喻,像破译了但丁密码的学者。
“顾辰,你该不会用但丁密码追姑娘吧?”苏瑶终于绷不住笑出声,马尾辫在身后甩出欢快的弧线,“文艺复兴的糖衣炮弹,可比我的首球战术浪漫多了!”顾辰耳尖泛红,却从容接招:“艺术史老师说,贝雅特丽齐是但丁永恒的灵感缪斯。林夏的符号,让我想起这句话。”他低头时,睫毛在素描本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文艺复兴时期微型画里的睫毛笔触。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夏蘸起钛白颜料,在画布角落添上一枚微蓝的糖纸轮廓。薄荷糖在颜料盒里悄然融化,甜意渗入画布纹理,与丙烯颜料交织出暧昧的化学反应。她突然发现,那些糖纸褶皱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清凉,还有少年笨拙却虔诚的心意,像中世纪手抄本里夹着的干花标本,沉默地讲述着跨越时空的共鸣。
“对了,下周的美术比赛你们准备画什么?”苏瑶突然转换话题,马尾辫扫过画架上的石膏像,维纳斯雕塑的裙摆被她的影子撩动,“我打算画《最后的晚餐》的现代版——十二个高中生啃汉堡包!”她夸张的比划引来林夏的轻笑,顾辰却若有所思:“我倒是想尝试将《神曲》的地狱篇用立体装置呈现……不过材料可能不好找。”
“用糖做地狱之门怎么样?”林夏脱口而出,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钴蓝颜料。三人同时愣住,苏瑶率先拍掌:“天才!顾辰的薄荷糖可以做成地狱河里的冰晶,林夏的螺旋纹橄榄枝正好当但丁的引路金箭!”她跃上画架,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女骑士,“你们负责设计,我负责搞怪!让评委老师看看我们这版‘甜到发齁的神曲’!”
夕阳渐斜时,教室角落堆满了糖纸、素描稿和颜料样本。林夏的画布上,糖纸轮廓被叠加了无数层光影,仿佛但丁笔下层层叠叠的天堂阶梯。顾辰默默将新买的薄荷糖塞进她画板凹槽,这次糖纸纹路是圣母领报图中的鸢尾花。林夏低头作画,耳尖的红晕却一首没褪,像调色盘上永远晕不开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