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夜色中疾驰,车轮滚滚,碾碎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空气的湿度陡然增加,一种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水声!”有人低呼。
何叙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用力扒开帆布帘更大的缝隙。车灯刺破黑暗的前方,一片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浑浊水域骤然闯入视野!水面上漂浮着大量树枝、杂物,甚至能看到模糊的房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土腥和水草腐败气息的水汽。远处,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蜿蜒的黑影——那就是邱家湖大堤!堤坝上,无数微弱的手电光点如同繁星般闪烁、移动,伴随着隐约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那低沉的轰鸣,正是无数水流汇聚奔涌、冲击堤岸发出的怒吼!像一头被囚禁的远古巨兽,在黑暗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
卡车在泥泞湿滑的临时道路上艰难前行,最终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坡地停下。这里距离大堤主体仅有两三百米,己被设为临时的集结和物资转运点。学员们如同下饺子般跳下车,双脚瞬间陷入冰冷的淤泥。冰冷的雨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雨衣上、钢盔上,噼啪作响。
“二队集合!快!”邵教导员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他浑身早己湿透,但眼神锐利,像两把锥子。
队伍迅速列队。邵教导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速飞快:“情况比通报的更危急!下口门段十五处散溃点,像马蜂窝!水流太急,沙袋扔下去就被冲走!指挥部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抢筑子堤!加固溃口!搬运组!跟我上堤!抢险突击队,李队长带队,负责最危险的7号、8号溃口!动作要快!人在堤在!明白吗?!”
“明白!”吼声在暴雨中显得异常短促有力。
何叙白被分在搬运组。任务简单而残酷:将堆积在坡地下方的沙袋、石料,以最快的速度运上大堤。他弯腰,抓住一个湿漉漉的沙袋一角,入手沉重冰凉,怕不下百斤。他低吼一声,和李锐合力将其甩上肩头。沙袋粗糙的麻袋布摩擦着脖颈和肩膀的皮肤,冰冷刺骨,更带来巨大的下坠感。脚下的泥地经过无数人踩踏和雨水冲刷,早己变成深可及踝的烂泥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陷进去,出,带起沉重的泥浆,消耗着宝贵的体力。
通往大堤的斜坡,在暴雨的冲刷下,泥泞湿滑得像抹了油。何叙白扛着沙袋,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全靠脚趾死死抠住泥里的草根碎石借力。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流进脖子,冰冷刺骨。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土腥味,肺叶仿佛要炸开。视线被雨水模糊,只能看到前面战友同样佝偻、负重的背影,在昏黄的手电光柱里晃动。脚下不断打滑,有几次差点摔倒,全凭一股狠劲和身后战友的推扶才稳住。汗水、雨水、泥水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肆意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