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斜映,灯罩内烛火微微颤抖,映得案几上一轴残缺旧卷的阴影愈发深重。晏清欢指端拂过宣纸,余温未褪,纸下暗藏的齿轮与榫卯交错成错综复杂的迷宫。赵思祯此时己悄然退入偏厅,窗外夜色凝重,风中似有低语。
忽而院外一声极轻的唤鸟暗号,旋即敲窗三下。晏清欢心中一凛,掌心扣紧那缕青丝般的机关线。
门缝微启,一抹月光如泻水流入。一名身着黑灰布衣的少年疾步而入,面容清癯,眉眼间神采流转。
“柳昭阳遣我送讯。”少年低声,垂首递上一枚以黄榆木雕成的流云木偶。
晏清欢会意,拈起木偶,在掌心旋转一圈,只听咔哒一响,木偶胸腔弹开,内藏一纸蝇头小字:“宋府今夜异动,钥匙归藏西院暗阁之内,机阵未破勿近。——柳。”
眸中神光溢出,她道谢,少年己如风般遁入夜色。
桌旁的青灯摇曳,随即被一道疾影拨灭。林少珩的“弹幕”在指环内微振,传来一串短促震动。晏清欢回神,依言调转信件方向,露出一行仅凭手艺旧识方能察觉的微型榫口。
“宋怀霆果然不甘寂寞。”她低声,阖目静思良久。
宋府重门深锁。此刻,另一场深不可测的棋局,正在不远处悄然布下。
——
绕过祖宅后门,晏清欢着夜行衣,贴城墙阴影疾行。她贴身带着《鲁班遗册》的残页以及祖父遗赠的铜质机关尺。今夜,宋怀霆暗中邀她赴府,信上字字提及“晏氏遗案真凶线索”,虽知凶险,却不得不应。
小巷尽头忽起细微风声,熟悉的暗号再次响起。柳昭阳现身,手中翻转着那枚药发木偶。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晏女官,我家弟子可否让你安稳入宋府?”
晏清欢淡淡一笑:“木偶门在宋怀霆眼皮子底下动手,想必机关布防己倍加森严。”
柳昭阳右眉微挑,目光深远:“你可知宋府近来频出诡事,昨夜后院有黑影潜入,折损两名守卫,内务府暗道尽数封死。晏家遗案未雪前,你若折在他手中,可就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清欢注视着柳昭阳,声音宁静坚定:“我若不涉险,晏家亡命疑云终究难明。”
“不过,”她抬眸,烛光下的眸子澄澈如水,“你若真想帮我,还请调开暗巷的尾随者,留我一线退路。”
柳昭阳眸子里浮起些许敬意。他转身时,低声一句:“看你今夜如何破局。”衣袂带起一缕风,将夜色搅得更深。远处木偶门的暗哨渐次隐没,无声中为她剪断了一道看不见的网。
——
入夜,宋府内外,水银泻地般的静谧,却暗藏煞气。
晏清欢被太监引至府中正厅。朱红楠木屏风背后,是宋怀霆端坐棋局前,神色温和,双手合十。
“晏女官,久违。你父昔年辅修东阁,遗风犹存。今宵相邀,只为解一樁往事。”
晏清欢盈盈一礼,步入案几前。宋怀霆宽袖一展,推来一只匣盒:“此物日前由内务府寻获,疑似晏家遗物,请你鉴定。”
她收拾心神,打开匣盒。淡淡松脂香萦绕,内里陈着一块雕工极精的“擿云榫”残件。那是晏家秘制的机关铭木,榫卯咬合,错位百转。他竟公然将命门递于自己跟前?
宋怀霆轻叩棋枰,似笑非笑:“晏女官,听说你近日缉查有得。万望悉心辨别,可莫枉晏氏祖传声誉。”
气氛陡然紧张。清欢面色无懈可击,指尖细细那机关,只以掌内细微机械齿轮辨别机关未来转动的方向。
指环内骤然传来林少珩的低声提醒:“小心,他的身体动作暴露了机关线索。他左手无名指多次碰袖口,袖口惯藏信号扣。”
晏清欢不动声色,右手拢袖,左手假意探查匣盒——在转动机关五分之三圈时,蓦地察觉内部一根细如毫发的钢丝弹簧。她心头一紧,一旦误触便是飞针之险。
林少珩继续低语:“旋钮处有弹簧装置,先按右下榫,后松开上方扣环,再顺势打开夹层,危险可避。”
清欢凝神微调,一气呵成。随着最后一声细响,匣中另有夹层弹开,露出一只藏青色锦袋,内中赫然是一枚晏家祖辈刻下的“家信纹章”。
宋怀霆目光一沉,缓缓道:“晏女官好手段,果真不愧晏氏传人。机巧之间,玄机暗藏。”指尖拂过棋盘,棋子陡然倒下数枚,原本一派平和的局势瞬间风云突变。
“晏家冤案既牵连机巧,今夜就请女官以一试三关。”
厅中暗门无声合拢,西壁浮雕转动,地面忽现隐缝,砖石滑落,露出一道向下的机关密道。宋怀霆神情自若,轻声:“既然女官敢来,不妨小试宫廷工部百机阵。”
清欢目光冷静如水,拈起祖传铜尺,步下暗道。每一步,脚下石砖皆有机关浮纹,榫卯位置、力学分配与晏家旧图谱若合符契。上方流泻微光,时而折射在嵌铜龙纹上。
正当她跨过第三道转折处,蓦然一道急啸声起,一排飞针从斜上方激射而来。清欢来不及思索,手腕一翻,铜尺与机关孔位精准咬合,引针入暗槽。然而下一个呼吸间,侧壁却有细小孔洞喷射淡烟。
林少珩语音陡急:“清欢,气体应是迷香,用衣袖捂鼻,顺着左前方的榫卯墙缝推开,后退五步再左转,门中必有隐缝。”
清欢屏息,急扬铜尺于墙缝微探——果然按压之下隔壁蓦地微响,一道石门打开,她足尖一掠而入,堪堪避开浓雾。后头砰然一响,是机关墙在半息之间自动闭合。
此时指环轻震,一道柳昭阳的讯号抵达:“宋府内的木偶弟子截断暗道后门,你不可久留。宫廷权谋,今夜不只针对你。宋怀霆名利背后尚有更大图谋,谨防中计。”
清欢屏息静气,低垂眼睑。耳边是机关齿轮缓缓归位的轻响,心头纷杂的念头却渐渐清明。宋怀霆精于布局,试探与诱杀并行——但他对《鲁班遗册》之外似另有所求。这机关密道里,更像是一次眼底无声的问询:晏家传人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暗道尽头,一道水光微现,那是宋府后园池畔的石渠。清欢出得密室,夜风带着草木幽香,将汗意一丝丝吹散。她仰望夜空,指环轻点,向林少珩回复:“机关己破,宋怀霆心计尚不可测。他意欲试探我身手之余,对家信纹章着意颇深,此物应有后患。”
片刻后,林少珩的声音从指环缓缓传来,带着慵懒却沉着的笑意:“宋怀霆不肯轻易现身利刃前,《家信纹章》多半牵连皇室旧约。首播弹幕里有人调出典籍,称百年前晏家与宫中有机密斗契作象征,此物从未示人,只在权谋合议或信义断章时出现。”
晏清欢静立夜色中,长呼一口气。暗流涌动之际,旧信与遗册的意义渐在水底浮现。她低声道:“若祖辈当年宁负天地不负人,今日之大义,便只能握在当代人手中。”
身后暗哨回返,柳昭阳从廊檐下闪身而出,衣角染着露水。他望着晏清欢,声音低沉:“今夜宋府不止一套机关,有人借你之手引出宫中旧案,也有人窥伺你与林少珩的联络。非遗密码贯穿古今,机关己成棋局,局中到底有多少真伪难分的人心?晏女官,尔后每一步,恐怕都为人所系。”
明月初升,照亮回廊尽头的水面。晏清欢胸中凛然,指上铜尺如凝霜如雪。
此时祖宅青灯尚明,灯下残卷与家信纹章静存桌案。青铜机关生涩未明,夜色中,新的疑云己悄然成形,不问前路泅渡几重风浪,她却知,真正的谜题才正要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