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初夏。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勘探车,正行驶在终南山脉崎岖的山路上。
车里,年轻的考古工作者林悦,正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色。
她刚刚研究生毕业,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正式的田野项目,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次项目的负责人,是院里资格最老的陈教授。
一个严谨、务实,甚至有些刻板的老派学者。
他们的任务是对这一区域进行拉网式文物普查,重点是寻找那些尚未被发现的唐代王侯贵族墓葬。
“嘀嘀嘀——”
车载的探地雷达忽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警报。
“停一下!”陈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西南方向三百米,有个异常信号。”
司机立刻停车。
几名技术员迅速下车,架设起更精密的设备。
很快,数据反馈回来。
“陈老师,地下五米处有墓室结构,规模很小,看形制,不像唐墓,倒像是明清时期地方乡绅的墓。”一名技术员汇报道。
陈教授闻言,眉头舒展开来,摆了摆手:“知道了。做个标记,记录在案。咱们继续前进,别在这种小墓上浪费时间。”
“等等,陈老师!”
一首没说话的林悦忽然开口了。
她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这个位置,很特别。我查过地方志,这一带在唐代之后,人烟稀少,但一首流传着一个‘将军梅’的传说。会不会……”
“小林,”陈教授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传说只是传说。我们是搞科学的,要讲证据。雷达数据显示,这就是个小土坑,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的那种。我们的经费和时间都很紧张,必须优先保障重点目标。”
林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颊微微泛红。
她知道教授说的是事实,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里不一样。
那种感觉,就像她在博物馆里第一次看到那幅著名的《薛刚出征图》复制品时,心头莫名涌起的那股悸动。
接下来的几天,勘探队一无所获。
林悦却像着了魔,一有空就抱着笔记本电脑,查阅所有关于“将军梅”的资料。
她甚至托人联系上一位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八十多岁的老人,通过视频电话,听他讲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故事。
老人的版本,比她看过的任何记载都离奇。
说什么将军的爱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为了帮他历劫,最后魂飞魄散,只留下一根梅花簪子。
将军抱着簪子,守着一棵梅树,过了三十年。
故事很玄,但林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唐代将军、梅花簪、三十年。
这些细节,太具体了,不像是凭空杜撰。
这天晚饭时,林悦鼓起勇气,再次找到了陈教授。
“陈老师,我还是觉得那个小墓有必要进行一次抢救性试掘。”她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您看,所有传说都指向唐代。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能形成流传上千年的传说的地方,本身就具备了极高的历史信息价值。就算墓里什么都没有,光是考证这个传说的源头,也算是一个课题了。”
陈教授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执拗的姑娘,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
他沉吟片刻,终于松了口:“好吧。就给你一天时间,带两个人,去挖个探方。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挖到清代砖石,马上给我收工回来,不许再提这件事。”
“谢谢陈老师!”林悦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悦就带着两个工人,扛着工具出发了。
那是一片荒芜的山坡,只有一棵巨大、但己经枯死多年的古树残骸,兀自矗立着,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探方不大,只有两米见方。
表层的浮土被很快清理干净。
当挖到一米深左右时,铁锹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不是砖石。
林悦小心翼翼地用手铲清理,一块饱经风霜的青石墓碑,渐渐露出了轮廓。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当整块墓碑被清理出来时,在场的三个人都惊呆了。
碑上的字迹己经模糊不清,但借着专业的拓印技术和数字成像,一行字,清晰地呈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吾兄薛刚与挚爱晚晚之墓”。
林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薛刚!
真的是薛刚!
那位功盖千秋的镇国公,竟然真的葬在这里!
这个发现,足以震动整个史学界。
消息传回营地,陈教授开着越野车,几乎是飞奔而来。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拓片,扶着老花镜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快!快上报!申请全面发掘!一级保护!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一改往日的沉稳,激动地喊道。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激动不己的林悦,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不可思议,“小林,你……你立大功了!”
接下来的发掘工作,紧张而有序。
墓室结构简单到令人发指,完全不像一位亲王级别人物的陵寝。
除了那块墓碑,几乎没有任何陪葬品。
当简陋的木棺被打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里面是一具保存尚算完好的男性骸骨,身材高大。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金银,没有玉器,没有丝绸。
这让许多慕名而来的专家大失所望。
“陈教授,这不合常理啊。薛刚就算晚年归隐,也不至于如此寒酸吧?”一位专家疑惑道。
陈教授也紧锁着眉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里……这里有东西!”
一首趴在棺椁边细细清理的林悦,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她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骸骨的胸腔位置,夹起了两片……碎石。
那石头灰扑扑的,布满裂纹,看起来毫无价值。
“这是什么?普通的石头?”
“不对。”
林悦又在骸骨头骨的旁边,发现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被泥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物。
这件小小的金属物,被立刻送往了现场的文物保护实验室。
经过几个小时的细致清理,它的真面目,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支银质的梅花簪。
簪子通体乌黑,是银器在地下埋藏千年后氧化所致。
但其造型之精美,雕工之细腻,依旧令人叹为观止。
顶端的那朵梅花,栩栩如生,仿佛还能闻到千年前的冷香。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林悦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梅花簪的高清三维模型,旁边,是那两片碎石的成分分析报告——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硅,普通石英,无任何考古价值。
官方的报告初稿己经出来了:唐代名将薛刚的一处衣冠冢或简葬墓,墓主晚年可能受道家思想影响,崇尚清净无为,具体原因有待进一步研究。
“晚晚”其人,身份成谜,暂无史料可考。
一切都显得那么“科学”,那么“合理”。
可林悦却觉得,真相不是这样的。
她的目光,在那支梅花簪和那两片不起眼的碎石之间来回移动。
孤坟,梅树,挚爱,无字的牌位,碎裂的玉佩,不离身的梅花簪……那些民间传说中荒诞不经的碎片,此刻在她脑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串联了起来。
这不是道家的清净无为。
这分明是一场被埋葬了千年的,盛大而又绝望的爱恋。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名震天下的男人,在失去挚爱后,是如何抱着仅存的信物,在这座孤寂的山谷里,度过了漫长的三十年。
林悦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虚虚地,拂过屏幕上那支冰冷的梅花簪。
一滴温热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了键盘上。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跨越千年的,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