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羽见曦禾还迟迟没有动静,只得提醒“曦禾接旨吧!”
她稳步上前,步履沉稳,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无声,却仿佛踏碎了千百年来横亘在女子与至高权力之间的无形壁垒。
她走到萧烬羽跟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对着站立的男子,深深地、无比郑重地拜伏下去:
“儿臣永乐,叩谢父皇天恩!儿臣必不负江山之重,不负黎民所望!”
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穿透了殿内的死寂,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重逾千钧。
萧烬羽亲手扶起了自己的女儿。
他宽厚的手掌握着女儿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手臂,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眼。
这一刻,无需多言,殿内金黄的谷穗无声地见证着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权力交接。
“平身,皇太女。”萧烬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当皇帝牵着新册立的皇太女的手,转身重新面对群臣时,那无形的压力终于达到了顶点。
短暂的死寂后,百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终于缓缓地、带着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金色的潮水般,一层层跪伏下去。
“臣等——恭贺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呼之声终于响起,起初还带着一丝迟疑和参差,但很快便汇聚成洪流,在空旷威严的勤政殿内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这声浪冲破了古老的桎梏,宣告着一个由女子继承的帝国未来,正式拉开了帷幕。
永远公主——不,此刻起己是皇太女——站在父亲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脚下匍匐的群臣,扫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最终落在那束饱含着百姓希望的金黄稻穗之上。
她知道,这条通往至尊之位的路才刚刚开始,前方荆棘密布。
养心殿内
萧烬羽褪去了繁重的龙袍,穿着一身黑金色常服坐在书案前,而他身旁的椅子上坐着萧曦禾如今的皇太女。
“虽你年幼,但你自生来便天资聪颖,不似寻常孩童一般。
从今日起,以往那些虚礼,那些玩乐,暂且放置一边。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坐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储君
朕要教你的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萧烬羽刻意加重了‘治国之道’这西个字以示重视,每一个字的说的极重,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他的视线从萧曦禾身上移开,落在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手指随意地拂过最上面一份的封面。
“治国之道,千头万绪,但根基,你己懂得。”
“民以食为天。你让万民得以饱腹,这便是最根本的‘安’。
但,安民之后,便是治吏、理财、驭兵、抚远、定法……这每一项,都如履薄冰,都关乎社稷存亡。”
萧烬羽拿起一份奏折,并未翻开,只是掂量着它的份量:“譬如这一份,江南道巡抚所奏,言及百姓日子艰难,恳请再次减赋税。” 他目光如炬,看向皇太女,“你该当如何?”
萧曦禾沉吟片刻,声音清晰平稳:“禀父皇,儿臣认为巡抚此举,表面是为民请命,减轻百姓负担,实则是想试探朝廷的底线。
若朝廷轻易应允,恐开地方先河,各个地方纷纷效仿;
若断然拒绝,又恐寒了地方百姓之心,有损朝廷仁政之名。”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但旋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不错。治国之道,首在‘权衡’二字。
既要看到表面的惠民之意,更要洞悉背后的权力博弈。
朝廷的恩典,不能是地方讨要来的,而应是朝廷基于全局、主动施予的。”
他将奏折轻轻放下,“此事,朕会压下,如今赋税己经一减再减,待户部查清各地情况,再以朝廷名义,择其真正严重之地,统一减免。恩出于上,方显威仪。这便是‘驭下’。”
“如今有了新粮种,想来这等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改善,不出三年改善。”
他又拿起另一份,封面印着加急的火漆印:“再看这份。西北边关八百里加急。言有游牧部落小股骑兵越境袭扰,劫掠边民。守将请旨,是驱赶,是剿灭,还是……谈判?”
殿内的空气仿佛更加凝滞。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己而用之。” 萧烬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金戈铁马的寒意,“用兵之道,在于‘势’与‘度’。若只是小股流寇,雷霆剿灭,可立威于边塞,震慑宵小。
然,须得先查明,这是否是某个大部落在背后试探?是否与今冬草原的旱情有关?
若贸然开战,杀伐过重,恐激起更大规模的反抗,甚至引来更强大的敌人,将帝国拖入无休止的边患泥潭。若示弱谈判,又恐助长其气焰,视我朝软弱可欺。”
萧烬羽的目光紧紧锁住萧曦禾:“此时,信息便是决胜的关键。
朕己命兵部与暗卫,以最快速度查明这股骑兵的来历、规模、目的,以及其背后部落的动向、草场状况、与其他部落的关系。
同时,令边军集结待命,做出雷霆万钧之势,给对方施以最大压力。
待情报明朗,是战是和,是抚是剿,方能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这便是‘审时度势’。”
他放下加急文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皇太女肩头:“治国,不是田间育种,可以心无旁骛,只求丰产。田间面对的是土地,是阳光雨露,付出便有回报,规律清晰可见。而这御案之上,”
他重重拍了拍那堆奏折,发出沉闷的声响,“你面对的,是人心鬼蜮,是利益纠葛,是瞬息万变的局势,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烬羽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与警示:
“你改良稻种,惠及万民,这是大功,也是大幸。
它为你赢得了声望,铺平了通往储位的道路。
但,坐在这养心殿里,面对这万里江山图,”
他指了指墙上悬挂的巨幅舆图,“这些功绩,只是你的起点,而非你的护身符,更不是你懈怠的理由!”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朝堂之上,今日跪伏称臣者,明日可能便是暗藏祸心之人。
那些反对你的声音,不会因为一纸诏书就彻底消失,它们只会蛰伏起来,等待你的任何一个疏忽、任何一个错误。
治国之难,难在人心叵测,难在权衡取舍,难在……永远没有完美无缺的答案,却必须做出决断,并承担其一切后果。”
萧烬羽停顿了许久,养心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
他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那清澈的眼神中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浮现恐惧或退缩,反而更加沉静专注。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作为帝王传承江山的凝重,有作为父亲担忧女儿前路的忧虑,更有一丝看到璞玉即将被雕琢的复杂期待。
最终,他缓缓靠回椅背,“明日起,每都需跟朕一起上朝,一起处理奏折,朕知你年幼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每日耳濡目染即可。”
他最后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
“记住,民为本,食为天。这是你的根。但要让这根基稳固,让这‘天’不塌,你还需要学会驾驭这御案之上、这万里江山图里……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风浪。治国之路,才刚刚开始。去吧你母后定还在等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