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聪剧烈喘息着，摊开手掌。
那把青铜钥匙静静躺着，温度己恢复正常。
然而，钥匙柄上那个DNA与针灸针的微雕，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青铜色光晕。
他抬起头，望向巷口外车水马龙、阳光刺眼的2000年街道。
自行车铃叮当作响，远处音像店传来任贤齐的《春天花会开》，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然而，他后颈的朱砂痣，掌心冰冷的青铜钥匙，发仔口中的“女医生影子”，红姐那穿透时空的冷笑，还有这堵吞噬了“星盘坟茔”的墙……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将青铜钥匙紧紧攥回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个念头在混乱的思维废墟中，如同淬火的钢针般尖锐、冰冷地浮现：
**这不是简单的轮回，这是一场被青铜星盘锁定的、跨越千年的“复诊”。而他罗志聪，既是病人，也是唯一的医生。**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垃圾馊味和城市尾气的空气，看向还在发懵的发仔，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却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弧度：
“发仔，‘老王记’的羊肉串，还作数吗？”
少年发仔一愣，随即胖脸笑开了花，油光锃亮：“作数！当然作数！胖爷请客！管饱！”
罗志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堵吞噬了秘密的砖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昏暗的小巷，走向2000年喧嚣刺目的阳光里。
青铜钥匙的棱角，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老王记”里廉价吊扇搅动着浑浊的热风，裹挟着羊油膻味和孜然辛辣。
罗志聪捏着油腻的羊肉串铁签，味同嚼蜡。
对面，少年发仔正风卷残云，油亮的嘴吧唧作响，含糊不清地吹嘘着他捡废铁发现“鬼屋”的壮举。
角落那张小方桌旁，穿着碎花裙的“红姐”慢条斯理地嘬着劣质白酒，眼皮半耷，偶尔瞥过来的目光，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划过罗志聪的神经末梢。
“葱哥，你咋不吃啊？魂儿丢考场了？”发仔终于消灭完第五串，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油手拍在罗志聪肩上。
“别愁！胖爷我掐指一算，你肯定金榜题名！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兄弟……”
“发仔，”罗志聪打断他，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却紧锁着角落，“那个王老师……你确定是咱们监考那个？”
“可不就是她嘛！”发仔压低了声音，小眼睛贼溜溜地往那边瞟，“凶得很！胖爷我最后一排想‘借鉴’下隔壁卷子，差点被她那眼神给凌迟了！跟刀子似的……”
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一脸八卦，“不过，葱哥，你觉不觉得她刚才看你那眼神……啧，怪瘆人的，像认识你八辈子似的。”
岂止认识，罗志聪默然。
那是穿透了无数次轮回、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审视。
“叮铃铃——”挂在门框上的破旧风铃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蓝的校服裙、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白皙的脸颊因奔跑而泛红，怀里紧紧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土布包袱。
她清澈的目光在油腻嘈杂的小店里急切地扫视，当看到罗志聪时，眼睛倏地亮了。
“阿聪哥！”少女声音清脆，带着乡音特有的柔软，快步跑到他们桌边，把包袱小心地放在相对干净的桌角，“可找到你了！阿婆让我赶紧送来的！”
包袱解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浅褐色带着细密孔洞的药材切片，散发出一股清苦又奇异的冷香，瞬间压过了店里的羊膻味。
“通草？”罗志聪脱口而出。
这气味，太熟悉了！是虚拟空间里“悬壶堂”药柜最上层、萧煜茹亲手炮制的那种！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少女的脸——眉眼温婉，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
不是萧煜茹是谁？只是眼前这张脸，稚嫩得能掐出水，带着未经世事的纯净，穿着打补丁的旧布鞋，裤脚还沾着泥点。
“是呀！阿婆说这是咱家药田里年份最足的通草芯，炮制了七七西十九天呢！”
少女萧煜茹（或者说，这个时空的她）毫无所觉，献宝似的捧起一捧。
“阿婆还说，你昨天落在家里的书，她也给你带来了……”她低头在包袱里翻找，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的《临床医学概论》。
罗志聪接过书，指尖冰凉。书页间，夹着一朵早己干枯、却依旧散发着清冽香气的栀子花。
这正是……萧煜茹前世素白旗袍上常簪的那种！
“阿婆还说……”少女萧煜茹忽然凑近一点，温热的气息拂过罗志聪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让你最近别去后院那口枯井边晃悠，夜里……井里有蓝火苗飘出来，还、还有叹气声……像……像个穿古时候衣服的老头……”
枯井？蓝火苗？穿古衣的老头？华佗？！
罗志聪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青铜钥匙。
钥匙柄瞬间变得滚烫，一股细微的电流顺着指尖窜入手臂！
“嗡——”
低沉的震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骨髓深处共鸣而出。
油腻的桌面、发仔油亮的胖脸、少女萧煜茹担忧的眼神……所有的景象瞬间蒙上了一层流动的、青铜色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晃荡的水幕。
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线条从虚空中浮现，在空气中飞速编织、交错——
赫然是铜雀台星盘上那幅崩溃的人体经络图！线条的节点处，微弱的蓝光如呼吸般明灭，其中几个节点，正诡异地对应着小店里的位置。
发仔油腻的脑门心（百会穴）、角落“红姐”手中酒杯边缘（劳宫穴）、少女萧煜茹怀里的通草包袱（膻中穴）……甚至他自己紧握钥匙的手（内关穴）！
“阿聪哥？你脸色好白……”少女萧煜茹担忧地伸手想碰他额头。
“别动！”罗志聪几乎是低吼出来，猛地后仰避开。
就在少女手指即将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她指尖萦绕的微弱蓝光与自己额前节点射出的光线即将触碰！
一种源自无数次时空缝合的本能警报在脑中尖啸——节点错误连接，会引发微型“因果湍流”！后果未知！
他这突兀的躲避和低吼，让少女的手僵在半空，清澈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受伤的水汽，脸颊涨红。
旁边的发仔也愣住了，叼在嘴里的半块烧饼“啪嗒”掉在油腻的桌上。
“我……我去趟厕所！”罗志聪几乎是狼狈地推开凳子站起来，带倒了桌上的水杯，劣质茶水泼了一桌，顺着桌沿滴落。
他顾不上道歉，踉跄着冲向小店后门，只想逃离这无处不在、即将崩溃的“星盘幻影”和少女那让他心口抽痛的眼神。
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外面是“老王记”堆满泔水桶和煤球的后巷，气味刺鼻。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大口喘息，试图平复脑中撕裂般的剧痛和眼前挥之不去的幽蓝光网。
汗水浸透了后背，廉价T恤黏在皮肤上。
他颤抖着掏出裤兜里那个笨重的诺基亚3310，下意识想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林雨晴的。
指尖悬在绿色按键上，才猛地僵住。
2000年，哪来的林雨晴？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眼镜片上永远跳动着数据流的未来法医，此刻……在哪里？
就在这绝望的茫然中，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幽蓝的背光照亮了他汗湿的掌心。
屏幕上，没有信号格，没有时间日期，只有一行行冰冷、诡异、飞速向上滚动的绿色代码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