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大军离开邺城的第三日，云歌收到了乐安公主高贞的请柬，邀她入宫“叙旧”。
“叙旧？”云歌指尖轻点着请柬，眉梢微挑。
她与高贞，何来旧可叙？
伍儿忧心忡忡：
“王妃若觉不妥，大可寻个由头推了。”
云歌思忖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淡然：
“无妨。去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踏入宫中设宴的暖阁，云歌目光扫过，心中了然。
座上不仅有高贞，更有胡皇后端坐主位。
云歌依礼参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胡皇后笑容温婉，带着一丝刻意的关怀：“免礼。兰陵王为国出征，劳苦功高。哀家身为国母，自当在后方体恤功臣家眷，略备薄宴，以示慰藉。”
话语冠冕堂皇，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云歌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动声色，只恭敬回应：
“皇后娘娘垂爱，臣妾感激不尽。为国效力乃臣子本分，王爷亦不敢居功。”
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胡皇后心中冷笑：好个伶牙俐齿！我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这般从容！
面上笑容更深：“王妃过谦了。”
她目光转向一旁略显局促的高贞。
云歌敏锐地捕捉到高贞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与不自在。
她看向高贞时，对方目光闪烁，竟不与她首视。
果然！云歌心中雪亮。
这哪里是高贞的邀请？分明是胡皇后借她之名设的鸿门宴！
胡皇后拍手笑道：
“说来也巧，近日宫中新排了一曲胡旋舞。听闻王妃在兰陵郡亦是此中翘楚，今日正好与王妃一同品鉴。”
云歌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含笑：
“皇后娘娘消息当真灵通。臣妾在兰陵不过一时兴起，随意跳跳，竟也能传入宫中。”
胡皇后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掩饰道：
“王妃风采，自然引人瞩目。传闻快些也是常理。”
她不再多言，击掌示意。
乐声起，一群身着艳丽胡服的舞姬鱼贯而入，旋转腾挪，裙裾翻飞如花。
她们有意无意地移动，巧妙地将云歌与高贞的视线隔开。
云歌不动声色地观察，透过舞姬的间隙，捕捉到胡皇后向高贞递去一个凌厉的眼神。
高贞身体微颤，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挣扎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垂下眼帘，端起酒壶，缓缓起身。
她走到云歌案前：
“兰陵王妃…多日未见…贞儿敬你一杯。”
她亲手执壶，为云歌斟满一杯酒。
云歌含笑看着高贞，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住上首的胡皇后
——对方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酒杯。
“公主客气。”
云歌举杯，衣袖微抬，宽大的袖口巧妙遮掩，杯中酒液尽数倾泻在早己备好的、吸水性极强的厚帕中。
她仰头，做出饮尽的姿态，喉头微动。
呵，刚毒死兄长，又想故技重施毒杀于我？
云歌心中一片冰冷讥诮。
胡皇后见云歌“饮下”，朗声大笑：
“好！愿皇上与兰陵王等诸位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她率先举杯，殿内众人纷纷附和。
宴毕，云歌告退。
胡皇后最后投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云歌只作不知，礼数周全地退出暖阁。
刚走出不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歌回头，只见高贞脸色惨白如雪，踉跄着追了上来。
“云歌……” 高贞的声音虚弱无力。
云歌停下脚步：
“公主？你怎么了？”
她示意伍儿等人退开几步。
高贞屏退自己的侍女，喘息着，抓住云歌的手臂，指尖冰凉：
“方才…方才皇后让我敬你的那杯酒…有毒！”
云歌心中微震，面上却只是了然：“我知道。”
高贞瞪大眼睛：
“你知道？那你还……”
话未说完，云歌己轻轻抬起方才“饮酒”的手臂，湿透的袖口在寒风中格外明显。
“并未饮。” 云歌低声道。
高贞看着那湿痕，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竟露出一抹如释重负又极其虚弱的笑容：
“如此…也好…也好……”
她身子晃了晃，眉头骤然紧锁，痛苦地蜷缩起来，
“其实…你那杯有毒的…我…我己换成了…我这杯……”
云歌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什么，失声道：“难道你……？！”
“是……” 高贞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气息越发微弱，嘴角开始溢出暗红的血丝，
“我…将那杯毒酒…换给了自己……”
“你为何如此傻？！”
云歌一把扶住她下滑的身体，又惊又痛。
高贞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断断续续：
“想必…你和恭哥哥…都知道了…我被那狗皇帝…玷污之事……他拿我母妃…和年幼的皇弟…性命相胁……”
“别说了！我马上传太医！”
云歌急声欲喊。
高贞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神带着最后的哀求：
“没用的…晚了…是‘鸩羽’…见血封喉……”
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如同雪地里盛开的凄艳红梅。
她看着云歌，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
“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今日…就当我…替恭哥哥…守护了你一次…”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想笑，却只有更多的血涌出，
“你…是他…最爱的人…我只求…只求恭哥哥…将来…能护我皇弟…和母妃…周全……”
云歌的眼泪瞬间决堤，心如刀绞。
这个曾经骄纵任性、金枝玉叶的公主，竟被命运摧折至此，最终选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屈辱，甚至…保护了她。
高贞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最后一丝气息游移着，幽幽地飘向虚空：
“我…好羡慕你…云歌…可以和恭哥哥…厮守一生…他是这世间…最最好的…男儿…你们…一定要…幸……”
“福”字，终究未能出口。
高贞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不——！！” 云歌紧紧抱着怀中迅速冰冷的身体，撕心裂肺的悲鸣冲破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