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信宫内,青铜兽炉吐着冷香,暮气沉沉。
娄昭君倚着凭几,难得与高长恭、云歌共进午膳。
席间絮絮说起高长恭幼时顽劣
——偷骑高澄战马摔得鼻青脸肿,气得他父王提着棍子满府追打,老太太嘴角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父王若在……”
话锋忽转,娄昭君眼底水光浮动,枯瘦的手覆上高长恭的手背,着那练武留下的薄茧,
“何至于让宇文家的小儿猖獗至今?偏生我高家儿郎……”
她喉头哽咽,一声悠长叹息,“竟没一个能活过我这老婆子的岁数。”
云歌心头猛地一坠,指尖冰凉。
这老太太,句句都是催命符箓!
高长恭反手轻握祖母的手,声音沉静:
“祖母,往事不可谏。您保重凤体,便是社稷之福。”
他眼底掠过痛色,却强自镇定。
临别,娄昭君屏退左右,独留云歌。
殿门轻合,光线骤然晦暗。
“丫头,”
娄昭君浑浊的目光似能穿透灵魂,声音飘渺如隔世,
“当年哀家一眼便知,夫君高欢非池中之物。今日看你,亦是如此……‘与众不同’。”
云歌心头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只垂首不语。
“前路多艰,”
娄昭君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哀家知道。”
“刀山火海,妾亦相随!”
云歌抬首,目光灼灼,掷地有声。
“好……”
娄昭君微微颔首,眼底竟透出一丝奇异的光亮,
“事在人为。命数……有时也未必那么牢靠。”
她顿了顿,无限怅惘,“若再年轻几十岁……罢了,老身……认命了。”
云歌如醍醐灌顶,深深拜伏:
“太皇太后金玉良言,妾身……铭感五内!”
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泪珠无声滚落。
马车辚辚驶离宫门,琉璃瓦折射着刺目的天光。
高长恭始终紧握着云歌的手,一路沉默。
“王爷,”
云歌终是忍不住,侧首看他,
“就不好奇太皇太后同我说了什么惊天秘闻?”
高长恭捏了捏她指尖,唇角勾起:
“你若有心告知,何须我问?若不愿说,问了徒惹你为难。”
一股暖流首冲云歌心窝。
她鼻尖微酸,搂紧他手臂,将脸贴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却无比认真:
“王爷只须信我——此生此世,爱你护你,拼了命也要守着你!”
高长恭心头滚烫,屈指刮了下她鼻尖,眼底漾开暖意:
“你护我?先赢了我府中那匹新得的青海骢再说。”
“哼!”
云歌佯怒,柳眉倒竖,
“本王妃有勇有谋,是你的定海神针、十全大补汤!还敢小觑?”
两人正笑闹,马车驶过驸马府邸。
府门前,乐安公主高贞面罩寒霜,正与驸马崔达拏争执。
崔达拏一扫往日谦卑,背脊挺首,眉宇间竟有几分倨傲不耐,拂袖欲去。高贞气得粉面通红。
云歌心头一凛,蓦地出声:
“停车!”
高长恭循她目光望去,眉头微蹙。
“王爷,”
云歌拉住他衣袖,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与不易察觉的叹息,
“此去琅琊,山高水长。既是路过……何不与你这位‘青梅竹马’的堂妹,道个别?她可是真心喜欢过王爷的。”
最后一句,醋意里竟掺了点同病相怜的唏嘘。
高长恭深深看她一眼,无奈摇头,眼底却蕴着纵容的笑:
“王妃有命,敢不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