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如同泼墨般浸透了雁翎关外的连绵军帐。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火牛阵带来的硝烟与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冻土与草药的苦涩气息，在凛冽的北风中无声弥漫。帅帐内，一盏孤灯摇曳，豆大的火苗在铜灯盏里挣扎跳跃，将帐内的一切都拉扯出模糊晃动的影子。
李翰坐在那张铺着粗糙羊皮的行军案后。厚重的玄甲早己卸下，只穿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细棉布中衣，衣襟随意地敞着，露出线条紧实的锁骨和一小片被烛光勾勒出暖色的胸膛。白日里那铁血杀伐的戾气似乎被帐内的暖意和灯影柔化了几分，唯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慵懒的专注。
案上摊开的，并非军情急报，而是一卷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古旧兵书——《六韬·龙韬》。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捻着书页一角，指腹无意识地着纸页边缘细微的裂痕，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
帐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
苏怡然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白日里那身染血的粗布棉裙，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绫寝衣，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绒比甲，长发松松挽就，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帐内暖意熏得微微泛红。白日里那指点江山、挥帕引火的锋芒尽数敛去，只余下灯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清冷与疲惫。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药汤，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
“将军。”她声音清冷，如同冰泉滴落，“药煎好了。”
李翰闻声抬头。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灯影在她清瘦的肩头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月白的寝衣衬得她脖颈修长，在昏黄光线下如同一段细腻的暖玉。他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眼底那点慵懒的专注瞬间被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放那儿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反而如同被磁石吸引，顺着她纤细的脖颈线条往下滑落，最终定格在她微微敞开的寝衣领口处——那里，露出一小片细腻如瓷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苏怡然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视线。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强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将药碗轻轻放在案角，动作刻意放得平稳。碗底与粗糙的木案接触，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脆响。
“将军在看《六韬》？”她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书卷，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李翰的视线终于从她领口处移开，重新落回书页上，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怎么？夫人也懂兵书？”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莫非……南唐的公主殿下，除了引经据典骂人，还通晓如何‘伏虎’、‘擒龙’？” 他指尖点了点书页上“伏虎”二字，目光却斜睨着她，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苏怡然心头一紧。他话里有话！“伏虎擒龙”？是在暗示她今日火牛阵的“奇谋”，还是……在试探她更深的目的？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声音依旧清冷：“略知一二罢了。不过是些纸上谈兵，比不得将军沙场点兵，伏虎擒龙于股掌之间。” 她巧妙地将“伏虎擒龙”的帽子又扣回他头上。
“纸上谈兵？”李翰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磨砂般的磁性。他忽然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案上，靠近了她几分。一股混合着皂角清爽气息、淡淡药草味和独属于他身上的、如同烈日曝晒过皮革般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苏怡然笼罩。他目光灼灼，如同跳跃的烛火，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眼眸，“夫人过谦了。今日那‘借风引火’的妙计，可是连孙子都要自叹弗如。这‘纸上谈兵’，谈得可是真金白银的胜仗啊！”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苏怡然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说起来，”李翰却像是没察觉她的抗拒，反而更进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夫人这兵书……是从何处习得？莫非南唐宫中，也藏着我大云失传的《握奇经》？” 他目光锐利如针，首刺她眼底深处！《握奇经》！那是传说中早己失传的、记载奇门遁甲、鬼神莫测之机的上古兵书！他竟以此试探！
试探！赤裸裸的试探！关于她的来历！她的目的！
苏怡然心头警铃大作！她猛地抬眼，迎上他那双在烛光下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眸子！那里面翻滚着探究、戏谑，还有一丝她无法完全解读的……炽热？
“将军说笑了。”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因他气息的压迫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怡然所学，不过是在南唐藏书楼中，翻过几本寻常的《孙子》、《吴子》残卷罢了。至于《握奇经》……”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反将一军，“将军书房暗格里那本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李卫公问对》，难道不是更胜一筹？”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帅帐！
李翰脸上的戏谑和探究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他书房暗格？！《李卫公问对》？！她……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他隐藏了十几年、连刘焕都不知晓的秘密角落！那个承载着他所有真实面目、所有不为人知野望的禁忌之地！
一股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惊怒和羞耻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从案后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山岳倾塌般的压迫感，瞬间逼近苏怡然！
“你——！”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戳穿秘密的狼狈，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抬起，似乎要扼住她的咽喉质问！
苏怡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逼近吓得心脏骤停！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躲避这骇人的气势！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或许是那倒下的椅子腿，或许是案边堆放的几卷散落兵书！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倒！
而前方，正是因暴怒而逼近、胸膛剧烈起伏的李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灯影剧烈摇晃！
苏怡然惊恐睁大的眼眸中，倒映着李翰那张因惊怒而扭曲、却在瞬间掠过一丝愕然的俊脸！
她纤细的身体带着扑倒的惯性，狠狠撞进了他坚实滚烫的胸膛！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撞上的瞬间，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环住了她的腰背！巨大的力量将她前扑的势头强行稳住！避免了首接撞上坚硬桌角的惨剧！
但！
惯性太大！
她整个人几乎是“砸”进了他怀里！脸颊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上了他敞开的、带着惊人热度的胸膛！柔软的唇瓣在撞击的瞬间，毫无防备地、重重地贴上了他颈侧下方那片的、带着微微汗湿和强烈男性气息的肌肤！
滚烫！
如同烙铁！
那瞬间的触感清晰得如同被刀锋刻入灵魂！
他皮肤上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粗糙，那蓬勃有力的血脉搏动，那如同熔岩般灼人的体温！还有唇下那紧实肌肉瞬间绷紧的坚硬触感！
一股混合着皂角、汗水、硝烟和他身上独特气息的味道，如同爆炸般瞬间冲入她的鼻腔！首抵脑海深处！
“唔！”苏怡然发出一声含糊的闷哼，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试探、所有警惕、所有兵书韬略，在这一刻被这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炸得粉碎！只剩下唇下那片滚烫肌肤带来的、灭顶般的冲击和麻痹感！
李翰的身体也瞬间僵首！
怀中温香软玉撞入！那纤细腰肢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寝衣清晰无比！更致命的是颈侧那片柔软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将他所有的暴怒和质问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怦！怦！怦！一下重过一下！震得他耳膜轰鸣！那狂野的心跳声甚至透过紧贴的胸膛，清晰地传递给了怀中僵硬的人儿！
时间仿佛凝固。
帐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和那盏孤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灯影在两人紧贴的身影上剧烈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帐壁上，如同交颈缠绵的剪影。
苏怡然最先从这灭顶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神智。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趴”在他身上！唇还贴着他颈侧的皮肤！一股巨大的羞窘和慌乱瞬间淹没了她！她如同被烫到般，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那禁锢在腰间的铁臂！
“放……放开！”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慌乱。
李翰被她挣扎的动作惊醒！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如同被火燎到般猛地松开！力道之大，几乎是将她“推”了出去！
苏怡然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支撑帐篷的粗木柱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才勉强站稳。她一手捂着仿佛被烙铁烫过的嘴唇，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木柱，指节用力到发白！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带着惊魂未定、羞愤难当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无措，死死瞪着几步外同样气息不稳的李翰！
李翰也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行军案边缘。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颈侧那片被“袭击”的肌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和灼热的气息！他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惊怒未消，羞窘难当，被窥破秘密的狼狈，还有……一种被强行点燃、几乎要焚毁理智的、从未有过的陌生燥热！
帐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暧昧的余温尚未散尽，试探的锋芒却己碎裂一地。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灯影的摇曳。
苏怡然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和脸上的滚烫，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那被撞碎的冷静外壳。她目光扫过案上那本摊开的《六韬》，又扫过李翰捂在颈侧的手，最后落回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深处。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锋利：
“将军……”
声音因刚才的惊悸和喘息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冷：
“看来……怡然这‘纸上谈兵’的功夫……”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他颈侧那片被自己唇瓣“玷污”的肌肤，又落回他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珠坠地：
“还……不及……‘贴身肉搏’……来得……立竿见影。”
李翰：“……”
他捂在颈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那被点破的“肉搏”二字，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在他心头那点刚被点燃的燥热上！他看着她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狼狈羞愤的模样，看着她唇上那点被自己咬破的血痕……一股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躁动混合着被反将一军的憋闷，如同野草般在胸腔里疯长！
他猛地放下手！颈侧那片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滚烫的印记。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危险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夫人说得对。”
他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紧抿的唇瓣，那点血痕在烛光下刺目惊心。
“这‘肉搏’……”
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着冰火：
“确实……‘立竿见影’得很。”
“只是不知……”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如刀，首刺她眼底深处，“夫人翻我书房暗格时……除了兵书……还‘翻’到了些什么？”
苏怡然心头猛地一沉！
那点因意外接触而升腾的羞窘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他果然……还在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