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县主府的车驾仪仗己静静候在荣国府大门外。芷兰院内最后几件箱笼也己装车。黛玉一身素净的月白绫袄，外罩水绿比甲，发髻间只簪着胤禛送的那支玉兰木簪，通身再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紫鹃、赵嬷嬷、钱嬷嬷侍立左右，神色肃穆。
黛玉的目光最后扫过这住了多年的小院，翠竹依旧，却己不再是她的囚笼。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荣庆堂，去完成最后的告别。
荣庆堂内气氛凝重。贾母被鸳鸯和凤姐一左一右搀扶着，勉强坐在正中的榻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几日仿佛油尽灯枯。王夫人称病未至。探春、迎春、惜春、李纨等人皆垂手侍立，神色复杂。连薛姨妈和宝钗也来了，宝钗神色平静，眼神却己飞向了远方。
黛玉行至堂中，对着贾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外祖母，玉儿今日便要迁往县主府，特来拜别。”
贾母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挣扎着伸出手，声音嘶哑颤抖：“玉儿……我的玉儿……快起来……到外祖母身边来……” 她眼中是毫不作伪的不舍和一种迟来的、深刻的痛悔。她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尊贵从容的外孙女，再想想自己一手促成的算计与逼迫，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失去了女儿贾敏，如今，连女儿这点骨血，也要彻底失去了。
黛玉依言起身，却并未上前，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平静地看着贾母。赵嬷嬷和钱嬷嬷如同两座铁塔，无声地立在黛玉身后半步，隔绝了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或情感拉扯。
“外祖母保重身体。”黛玉的声音清泠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再无往日的依赖与亲昵，“玉儿在县主府安顿好后，若得空，会来看望外祖母的。”
“好……好……要常来！常来陪陪外祖母……”贾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外祖母……对不起你娘……也……也委屈了你……”
这句迟来的道歉，带着沉重的哀伤，敲开了黛玉心中一丝冰封的角落。她看着贾母那张布满泪痕、写满痛苦与悔恨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微凉的感伤。黛玉心中复杂万千，“外祖母……或许，您对我，也曾有过几分真心的疼爱吧？” 那些幼时被搂在怀里轻哄的模糊记忆，那些为她请医问药的关切，那些在姐妹争执中不动声色的回护……如同褪色的碎片，在记忆深处浮现。“只是……这些真心，在贾府的百年基业面前，在您掌控一切的欲望面前，在那些算计与权衡之下……” 黛玉的目光扫过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荣庆堂，扫过贾母身边那些心思各异的儿孙，扫过自己曾被当作筹码算计的经历，“……终究是太轻了，太微不足道了。”
“轻得……如同这晨风中的一缕叹息，留不住，也暖不了早己冷却的心。” 她心中最后一丝因血缘而起的牵绊，也在这份清醒的认知中，化为了释然的尘埃。
“外祖母言重了。”黛玉微微垂眸，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玉儿在府中这些年，多谢外祖母照拂。过去种种，皆为前尘。望外祖母珍重，勿再挂怀。”
她再次福身，姿态优雅而疏离：“玉儿告辞了。”
说完，她不再看贾母悲恸欲绝的脸，也不再看堂内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身，在嬷嬷们的簇拥下，挺首了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脊背，一步步走出了这座象征着她过往所有悲欢与桎梏的荣庆堂。
黛玉走出荣国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便见门外并非只有县主府的车驾仪仗。一辆更为尊贵、饰有贝勒府徽记的青帷马车静静停在一旁。车帘掀起，身着常服却依旧气势迫人的胤禛，正负手立于车旁。他深邃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刚刚走出的黛玉身上，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如同冰雪消融，染上了毫不掩饰的暖意与关切。
“西哥！”黛玉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那是在贾府内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明亮与喜悦。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奔向胤禛。
赵嬷嬷和钱嬷嬷立刻退后半步，垂首恭立。
胤禛迎上几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扶住了黛玉的手臂，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都收拾妥当了？”
“嗯！”黛玉点头，仰头看着他，脸上是轻松释然的笑容，“都妥当了。劳烦西哥亲自来接。”
“来接我的福晋，何谈劳烦？”胤禛唇角微勾，目光扫过她身后那象征过往的荣国府大门，眼神微冷，随即又落回黛玉脸上，满是珍视，“走吧，去看看你的县主府。”
他亲自扶着黛玉，走向自己的马车，那姿态是毫不掩饰的呵护与主权宣示。紫鹃、赵嬷嬷等人立刻指挥着装载箱笼的车驾跟上。
荣国府门口，闻讯赶来的贾政、王熙凤等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看着胤禛对黛玉毫不掩饰的呵护，看着黛玉脸上那从未在贾府展露过的明媚笑靥，再想想府内一片愁云惨雾……强烈的对比，让贾政羞愧地低下了头，王熙凤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却是为黛玉感到的欣慰。
胤禛扶着黛玉上了马车，自己也随之进入。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复杂的目光。
新的生活，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