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玻璃穹顶漏进细碎晨光，在沙盘治疗室的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光斑。沈知遥蹲下身整理人偶架时，金属碰撞声突然从走廊尽头炸开——那是重度强迫症患者陈女士又在反复开关消防栓的锁链。
"沈医生！"实习护士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把自己锁在储物间，说要等'安全信号'！"沈知遥抓起应急钥匙冲出门，白大褂下摆扫落了墙上的患者画作。画里是苏砚上个月指导自闭症儿童创作的《梦中花园》，歪斜的郁金香丛中，两个牵手的小人正奔向发光的蝴蝶。
储物间的门缝渗出潮湿霉味，沈知遥贴着门板听见布料摩擦声。"陈姐，是我。"她的声音裹着刻意的温度，"今天新来的园艺师带来了蓝雪花，你说过哪种花最能让人平静。"锁孔转动的瞬间，陈女士苍白的脸探出来，脖颈上的丝巾松松垮着，露出密密麻麻的抓痕——和苏砚被愧疚折磨时，在手臂上掐出的淤青如出一辙。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得陈女士浑身颤抖。沈知遥瞥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苏砚"，按下接听键的刹那，听筒里传来金属器械的碰撞声："第三诊疗室的防护网需要加固，还有..."话音戛然而止，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玻璃碎裂声。沈知遥的心猛地悬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瞬间涌来——苏砚攥着碎瓷片抵住咽喉，血珠顺着锋利的边缘坠落在诊疗室的波斯地毯上。
"您看这个。"沈知遥强压下心悸，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的照片里，苏砚正手把手教躁郁症少年组装航模，阳光穿透他的睫毛，在少年颤抖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陈女士的呼吸渐渐平稳，枯瘦的手指无意识着手机屏幕，像在触摸某种真实存在的安全感。
当沈知遥终于安抚好患者赶到第三诊疗室，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苏砚倚在窗边，额角贴着创可贴，手里还握着半截断成两截的金属支架。"张叔发作时撞翻了汽械车。"他晃了晃支架，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不过我发现这个断裂面，倒像某种抽象派艺术品。"
沈知遥的视线落在他虎口处新添的擦伤，消毒棉签擦过伤口时，苏砚突然轻笑："疼觉正常，说明神经恢复得不错。"这句话像根细针，刺破记忆里某个隐秘的角落——火灾后苏醒的苏砚躺在ICU，意识模糊时反复呢喃："别怕，我的痛觉消失了，这样就能替你承受所有..."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沈知遥在旧档案柜底层翻出个铁盒。生锈的锁扣打开，里面躺着半块烧焦的怀表，表盘上定格的时间永远停留在火灾发生的那一刻。铁盒最深处压着张泛黄的信纸，苏砚父亲的字迹狰狞如爪："沈氏商业机密必须到手，必要时..."后面的字迹被火舌吞噬，只留下焦黑的边缘。
"在找这个？"苏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新的患者评估报告。他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扫过怀表边缘："下周是林野的出院日，他说想在顶楼放孔明灯。"沈知遥抬头，看见他眼底跳动的星火，那些疯狂与绝望交织的过往，此刻都沉淀成温暖的琥珀。
深夜的康复中心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沈知遥抱着毛毯走向天台，远远望见苏砚的背影。他倚着防护栏，腕间的银色手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林野用康复训练时的金属丝亲手编织的，链坠刻着三个歪扭的字母：L、Y、S。
"当年在火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苏砚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现在却能和你一起，看着这么多灵魂破茧。"他转身时，额角的创可贴泛着白色，像某种重生的印记。沈知遥忽然想起火灾后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他，戴着手铐的他眼底满是破碎的光，却坚定地说："知遥，让我用余生赎罪。"
天台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林野抱着孔明灯冲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蹦跳的孩子。"沈医生！苏医生！"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们把愿望写在灯上，一定能实现！"火光燃起的瞬间，沈知遥看见孩子们歪歪扭扭的字迹："希望妈妈不再哭"、"想变成勇敢的人"、"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孔明灯缓缓升向夜空，橘色的光晕照亮苏砚侧脸。沈知遥伸手触碰他的掌心，感受到那些伤痕早己化作温柔的纹路。曾经困住他们的茧，此刻正化作漫天星火，照亮无数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而他们的故事，终将成为康复中心墙壁上最温暖的壁画——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用爱织就了重生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