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过奥里昂城外的原野，吹得石溪村破败的茅草屋顶簌簌作响。
村口那棵被雷劈过一半的老橡树，光秃的枝桠如同绝望的手臂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一队深红色的身影踏着枯草而来，赤卫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火种。
格鲁夫走在队伍最前，目光扫过村口那些紧闭的门扉和窗后闪动的人影。
石溪村，他记得这个名字。李青大人曾在此行医，救治过热病。
然而此刻，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感激，而是浓重的猜疑和恐惧。
队伍中央，那辆特制的囚车格外刺眼，雷纳德、艾瑞克、布鲁克三人如同展览的困兽，在木栏后瑟缩着，引来村民压抑的惊呼。
“吱呀——”一声，村中央磨坊旁那栋相对齐整的石头屋子门开了。
老约翰，石溪村仅有的几户自耕农之一，也是现在当前村议事的领头人——先前的村长走了，他带着几个同样穿着厚实棉袄、面色警惕的男人走了出来，拦在路中间。老约翰花白的胡子抖动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格鲁夫，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格鲁夫队长！你们…你们这又是要做什么？上次李青大人救了我们村，我们感激！可你们现在…要收走我们的地？归什么‘集体’？”
他指着赤卫军的旗帜和囚车，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我们祖祖辈辈，省吃俭用，给领主交足了税赋，才攒下这点糊口的田地！你们凭什么一句话就收走？这和领主老爷抢地有什么区别？我们…我们不答应！”
“对！不答应！”
“地是我们自己的！”
“你们不能抢地！”
老约翰身后的几个自耕农和富农佃户也跟着鼓噪起来，声音虽带着畏惧，但态度坚决。
他们视土地为命根，是家族延续的保障。人民公社的“土地集体所有、按劳分配”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和传家的根本。
恐慌和抵触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村口蔓延，甚至让一些原本探头探脑的穷苦佃农和农奴也缩了回去。
格鲁夫抬手，止住了身后士兵因对方态度而生出的躁动。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
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清晰，盖过了寒风和老约翰等人的质问：
“石溪村的父老乡亲们！我格鲁夫，曾经也是奥里昂城外一个连糊口地都没有的穷佃户！我的父亲，给领主修水渠累断了腰，就被像破麻袋一样扔出来，活活冻死在窝棚里！我懂你们的怕！怕没了地，活不下去！”
他话音一转，猛地指向囚车，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的控诉：“但是！你们看看！看看这囚车里关的是谁？！”
囚车被民兵猛地推到人群最前方。雷纳德男爵呆滞麻木的脸，艾瑞克男爵因恐惧而扭曲的肥脸，布鲁克团长阴鸷冷笑的脸，在寒风中无比清晰地展现在所有村民眼前。人群瞬间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是他们！就是他们和他们代表的领主贵族！”
格鲁夫的声音如同炸雷，“是他们用永远交不完的人头税、牲口税、磨坊税、过桥税！是他们用强征的徭役，活活累死、饿死了我们多少亲人？！是他们，用刀剑和牢笼，夺走了多少人家祖传的田产？！老约翰，你家的地，是交足了税才留下的。可你问问他们！”
格鲁夫指向人群中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身影，“问问那些连茅草棚都没有，只能给领主当牛做马的农奴兄弟！问问那些租子稍微欠一点，就被管家打得皮开肉绽的佃农兄弟！他们的地呢？！他们的活路呢？！都被谁夺走了？！”
“就是他！艾瑞克！”一个嘶哑的声音猛地从人群后排爆发！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农奴挤出人群，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囚车上艾瑞克的脸，浑浊的老眼燃烧着积压了半辈子的仇恨，
“就是他手下的骑士！为了霸占我家河滩边那三亩沙地…诬陷我儿子是逃奴！活活打死在田埂上！我老伴…当场就疯了，投了河啊！”老人泣不成声，字字泣血。
“还有雷纳德！他强征我男人去修城堡！摔断了腿…就被扔出来…没熬过冬天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也哭喊起来。
“布鲁克！他的佣兵抢光了我们村过冬的粮！”
积压的火山瞬间爆发！一个又一个佃农、农奴，甚至是一些被沉重租税压得喘不过气的自耕农，在血淋淋的囚徒面前，在格鲁夫悲愤的引导下，压抑多年的血泪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场面瞬间失控，愤怒的村民几乎要冲上去撕碎囚车里的三人，民兵们奋力维持着秩序。
老约翰和他身后的几人，脸色煞白，在汹涌的阶级怒火面前步步后退，哑口无言。他们那点“自家田地”的委屈，在这滔天的血海深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自私。
格鲁夫看准时机，一步踏上磨坊前的石碾，振臂高呼：“乡亲们！看清楚！旧世界就是建立在我们的血泪和白骨之上！劳动会要砸碎的，不是你们手中那点可怜的糊口田！我们要砸碎的，是这些骑在我们头上吸血吃肉的贵族领主！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制度！”
他展开手中的《告奥里昂领同胞书》，声音如同洪钟：“劳动会宣布！土地收归集体所有，不是要抢走你们的地！是要彻底铲除领主贵族霸占土地、吸我们血的根子！”
“从此，没有领主！没有苛捐杂税！没有随意打杀！所有人，无论你以前是农奴、佃农还是自耕农，只要肯劳动，加入生产队！按你付出的力气和本事挣工分！凭工分，公平分粮、分衣、分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路！集体开荒，引水修渠，土地只会越来越多，收成越来越好！这才是我们穷人真正的活路！”
他指向囚车：“这三个人，还有他们代表的罪恶，劳动会绝不会放过！但他们的审判台，不在石溪村，也不在橡木堡！而是在奥里昂城的广场上！让所有被他们欺压、残害过的人都亲眼看着！让整个奥里昂领都知道，旧世界完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天，就要来了！”
“愿意跟着劳动会，砸碎锁链，开创新生活的，现在就到汉斯队长那里登记！加入生产队！加入赤卫军！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当牛做马！”
汹涌的怒火被引导向更明确的目标和更光明的承诺。短暂的沉寂后，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砸碎锁链！”
“加入公社！”
“审判领主老爷！”
佃农、农奴们如同潮水般涌向汉斯临时设立的登记点，脸上不再是麻木和恐惧，而是燃烧的希望和复仇的渴望。
连一些原本犹豫的自耕农，看着汹涌的人潮和囚车里瑟瑟发抖的昔日领主，再看看格鲁夫描绘的“集体开荒、引水修渠”的蓝图，眼神也剧烈地挣扎起来。
老约翰孤立地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看着远处忙碌登记的人群，看着囚车里领主们灰败的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最终佝偻着背，默默走回了自己的石屋，关上了门。
他个人的小堡垒，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莉莉丝在人群中，看着格鲁夫用血泪控诉和集体愿景点燃希望之火，看着那些枯槁的脸上重新焕发生机，心中那冰冷的操纵感再次被一种复杂的情愫冲淡。
她走到村边一片因领主过度放牧而板结贫瘠的土地旁，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的土壤上。
微弱的自然之力渗入，感受着地力的枯竭。她身后的“土地关怀小组”成员，大多是村中熟悉农事的老人和妇人，敬畏地看着她。
“这片地…伤得太深了，”
莉莉丝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专注，“需要休养，需要堆肥，需要轮作。汉斯队长，开荒时，能否优先选择那些撂荒的坡地？这里的集体耕作，第一年先种豆类固氮养地？”
她开始尝试在生存的需求与大地的呻吟之间，寻找那微妙的平衡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