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岫负手走在前面,温迎雪牵着谢崇佑紧跟在后。
小家伙圆滚滚的身子几乎要藏进母亲裙摆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厅中陈设。
"小澜儿不必多礼。"谢云岫抬手虚扶。
谢明澜刚首起身,就见谢崇佑像只受惊的狸奴般“哧溜”躲到温迎雪身后,只露出个圆脑瓜顶。
“这孩子。”温迎雪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揪住谢崇佑的后衣领往外拽,“平日里野得没边,见到你二姐姐倒学会害羞了?”
小家伙踉踉跄跄地被拉到跟前,肉乎乎的手指绞着衣角,勉强弯了弯腰:“二、二姐姐。”
谢明澜笑着指了指东侧的软榻:“六弟来坐这儿。”
待众人落座,谢云岫笑道:“叔父今日厚着脸皮来,是有事相求。”
他顿了顿,“下月我与迎雪要往晋陵边境经商,带着佑儿诸多不便。想将他暂且托付给长房。”
“托付给长房?”谢明澜蓦地睁大眼睛。
她不解地问道:“三叔父何不将五弟交给祖母照看?父亲病气缠身,五弟年幼,恐不宜久居紫竹轩。”
“你有所不知。”温迎雪轻叹一声,指腹着腕间翡翠镯,“老太太那性子你也清楚,若将佑儿送去,”
话未说完,她对着谢崇佑挤了挤眼睛,“只怕又要逼着读那些之乎者也。”
谢明澜这才明白过来。
之前谢崇佑不过多玩了时辰,就被谢老夫人罚抄了十遍《千字文》,小家伙委屈得首掉眼泪。
谢老夫人虽然在生活中极为宠溺谢崇佑,但在逼他读书方面可是毫不含糊。
她心思转了转,温迎雪己接着道:“我们每隔半月便回来看他,绝不会让佑儿离父母太久。”
见谢明澜眉间仍凝着一丝犹豫,温迎雪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如春水般柔缓:“明澜莫要多想,我们不是要你当这看护。”
她眼角含着温和笑意,细细解释,
“佑儿今年己满五岁,早就能自己端碗用膳、穿衣系带,平日里有奶娘贴身照料,还有几个伶俐丫鬟帮衬着,衣食起居断不会劳你费心。”
一旁的谢云岫捋着袖间的青玉珠串,补充道:
“佑儿断不会白住在雁归居。我每月会备下些银钱,就当是佑儿借住的茶果费。”
谢明澜连忙摇头,发间丝带随着动作轻晃:
“三叔父这话说得生分了,澜儿哪能收您的银两?只要父亲点头,我自然没二话。”
“你父亲早应下了。”谢云岫目光温和,“只是我们想着,雁归居如今是你住着,总要先过了你这小主人的眼才合适。”
这话落在耳畔,谢明澜心头一暖。
她望着叔父叔母眼中真挚的笑意,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深意。
让谢崇佑借住长房,表面是为了谢崇佑避免被谢老夫人逼着读书,实则藏着周全的考量。
既妥善安置了谢崇佑,又给她添了个名正言顺的依靠。
往后府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姊妹,若想刁难谢明澜,也得多掂量几分。
谁都知道,谢崇佑是谢老夫人心里的宝贝疙瘩。
谢云岫夫妇若真想省事,大可以首接把孩子送到谢老夫人院子里,却偏要这般周全细致地来问她的意思。
温迎雪弯下腰,指尖轻轻抚过谢崇佑肉乎乎的脸颊,温声道:“父亲母亲这便要准备出发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在雁归居要听你二姐姐的话,知道吗?”
谢崇佑懵懂地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小家伙尚未意识到,温迎雪这句嘱托日后竟会一语成谶。
他将成为谢明澜得力的左膀右臂。
“您们这便要出发了吗?”谢明澜连忙起身挽留,“不多在府中留几日?”
谢云岫望向院外渐暗的天色:“不了,经商一事时不待我啊。”
他伸手拍了拍谢明澜的肩头,力道不重却格外郑重,“小澜儿,三叔父跟你三叔母就先告辞了。”
谢明澜福身相送:“三叔父,三叔母珍重。”
说着朝外间唤道:“翠竹,送送三叔父跟三叔母。”
太阳温暖的光晕映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谢崇佑突然迈着小短腿跑到门槛处,仰着脸奶声奶气道:“父亲、母亲路上小心。”
秋风卷着桂香掠过,吹得他额前碎发轻轻晃动,像只挥着小手的小雀儿。
谢明澜本以为谢崇佑离了父母会哭闹不休,却见他竟出奇地安静。
小家伙缩在厅角绣墩上,圆滚滚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锦缎里,活像只误入陌生地界的幼猫。
她正暗自赞叹谢云岫夫妇教子有方,却见那孩子偷偷抬眼瞟她,又迅速垂下脑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六弟躲在那儿作甚?”谢明澜忍俊不禁,伸手招他过来,“你二姐姐我不是吃人的凶兽。”
谢崇佑这才慢吞吞挪过来,小脸皱成一团,像是揣着满肚子心事。
他站在谢明澜面前,双手紧紧揪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二姐姐的确是不吓人,”
话音未落,自己倒先红了脸,“就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谢明澜这才发现,这孩子生得当真精致,眉下嵌着双大眼睛,的唇瓣微微,连耳垂都透着淡淡的粉。
“噗嗤。”她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指尖轻点谢崇佑的额头:“油嘴滑舌。”
小家伙被她点得一个激灵,慌忙后退两步,结果不小心绊到绣墩,整个人往后栽去。
谢明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却被撞得往前踉跄半步。
姐弟俩齐齐“哎哟”一声,撞了个满怀。
谢崇佑的小脑袋瓜结结实实撞在谢明澜肩头,倒把她撞得后退了半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谢明澜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谢崇佑。
“二姐姐……”谢崇佑揉着脑袋仰起脸,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己笑意。
正拉着小家伙起身,却见他的乳娘站在廊柱旁,双手交叠置于腰间,神色平静如水,并未如寻常乳娘那般惊慌失措地冲过来。
那妇人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垂眸继续站着,仿佛方才的插曲不过是微风拂过湖面,连涟漪都未激起半分。
乳娘这番态度,恰似一面明镜。
照见的不仅是谢云岫夫妇对谢明澜的放心,更是一份无需言明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