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澜轻手轻脚地掀开紫竹轩的竹帘,室内清雅的墨香扑面而来。
她照例向案前执笔的身影行了个端正的礼:“父亲。”
谢云峥正专注于挥毫泼墨,闻声只是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手中的狼毫笔却未停半分。
那支狼毫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自如,在宣纸上勾勒出一道道遒劲有力的笔锋。
“怎么,处置了卢氏,得了长房的掌家之权还不够,还有事相求?”
谢云峥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谢明澜瞬间涨红了脸。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贪得无厌似的。
“父亲误会了。”谢明澜攥着衣角的小手微微发颤,脸上挂着强装的镇定,“恰恰相反,澜儿十分惶恐,唯恐自己当不起这掌家之责。”
她低垂的眼帘下,眼珠却飞快地转了一转,暗自揣测着谢云峥突然转变态度的用意。
谢云峥笔下的行草愈发苍劲有力,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既知当不起,为何还要毛遂自荐?你日后嫁入东宫,也要这般行事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在皇宫中若也是这般锋芒毕露,轻则要被问罪,重则要丢了性命。”
谢明澜的小心脏一抖,整个人跪倒在地。
”澜儿知错了,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她惶恐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
谢云峥“啪”地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墨汁溅出几滴,在宣纸上晕开点点墨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的话语透着不容置疑。
谢明澜连忙又改了口风,声音里带着讨好的甜腻:“澜儿定竭力学好掌家之道,日后嫁进东宫也可为太子哥哥打理好内宅,让他专注朝政即可。”
这话半真半假,既表了忠心,又暗合了谢云峥的心思。
果然,谢云峥的脸色松动了几分:“为父会从紫竹轩调派个掌家经验丰富的嬷嬷协助你一二。”
他搁下手中的镇纸,“你此番前来,就只为这事?”
差点忘了正事的谢明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道:“澜儿有个请求。”
“说。”
“经此一遭,澜儿差点死于杀手的刀刃之下。”
谢明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澜儿想向鹤辞学武,关键时刻也好自保。”
话音刚落,她就注意到谢云峥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谢云峥沉吟片刻,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女子柔弱,方能免遭猜忌。你若实在害怕,为父给你几个护卫便是。”
谢明澜心头一跳,总觉得父亲话里有话。
那双眼睛看似平静,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她看不透其中的真实意图。
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父亲的话,澜儿明白。“
她绞着衣袖,声音渐渐坚定,“只是澜儿认为,比起真正的柔弱,绵里藏针更好。使仇敌放松警惕的同时,也可一击毙命。”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首视父亲。
谢云峥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儿,忽然问道:“你当真想学?”
谢明澜重重点头。
“罢了,就依你吧。”谢云峥终于松口道。
谢明澜闻言果然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欣喜的弧度。
可她这笑意还未来得及在脸上绽开,便听谢云峥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教你习武之人,为父另有人选。”
话音未落,谢云峥忽然扬声唤道:“鸣珂。”
“嗖——”的一声轻响,窗棂微微震动,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犹如鬼魅般从窗外翻入。
他身形利落地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处于变声期的低哑:“家主。”
谢明澜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烛光照在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衬得那双如刀削般的眉眼愈发冷峻。
要说鹤辞给人的感觉是高山雪莲般的清冷,那这位叫“鸣珂”的少年便是万丈寒潭般的阴冷。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比鹤辞还要多了几分令人不敢首视的凌厉。
“从今往后,你便是二娘子的暗卫。”谢云峥的声音不疾不徐,“同时传授她武功。”
“是,家主。”鸣珂恭敬领命,起身时衣袂翻飞,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谢云峥作为世家大族的家主,豢养几个死士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不知为何,谢明澜总觉得这个鸣珂与寻常死士不同。
那双眼睛过于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把时刻准备着出鞘的利剑,随时取人性命。
她弱弱地开口:“这、这是为何?“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鹤辞的武功尚可,教澜儿绰绰有余,父亲实在不必……”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失言,连忙咬住下唇。
谢云峥闻言,眯起眼睛盯着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意:“你口中的武功尚可,就是指护不住你,让你险些丧命吗?”
谢明澜顿时如遭雷击,慌忙闭上嘴巴。
她差点就一时情急把鹤辞的实力说漏嘴了!
看来谢云峥暂时还没摸清鹤辞的底细,她就放心了。
反正谢云峥又没有明令禁止她找鹤辞学武,大不了她偷偷学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乖巧地垂下眼帘,声音轻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谢明澜福了福身,转身时裙裾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刚踏出紫竹轩的门扉,她鬼使神差地猛然转身。
鸣珂不是应该随她回雁归居的吗,怎么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正纳闷间,她下意识地把身子转回去,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中,鸣珂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着。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鸣珂的身影忽然化作一道残影,“嗖”的一声蹿上了旁边的古槐。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树冠间几个起落,黑衣翻飞间,便如一片落叶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哗——”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谢明澜站在原地,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忍不住皱起鼻子嘀咕:“有大路干嘛不走大路……”
她伸手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多费劲哪,像只猴儿似的。”
目送她离开的周禄还站在原地,望着鸣珂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家主这是把鸣珂派给二娘子了?
看来是准备要开始栽培二娘子了啊。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中精光闪烁。
而此时的谢明澜己经沿着回廊往雁归居走去,脑海里还在琢磨着鸣珂那古怪的行事作风。
她没注意到,自己每走几步,就会有树叶从枝头簌簌落下,而树影婆娑间,一道黑色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缀在她身后。
正是鸣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