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峯的目光追随着从萧昱昇马车里缓步走下的少女,不禁微微一怔。
那少女面容较之萧昱昇稚嫩许多,眉目如画,却同样一身华贵锦袍,腰间缀着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矜贵气度。
王霞芝心中咯噔一下,暗忖:这莫非是太子殿下在外头养的女子?
这念头让她指尖微颤,连忙强自镇定,福身行礼道:“敢问太子殿下,这位娘子是……?”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又改口:“是妾身唐突了。”
谢云峯见妻子面露忧色,心知她心中所虑。
若这女子真是萧昱昇的相好,别说尚未过门的谢明澜,便是整个谢氏都要颜面扫地。
正焦急间,却见那少女身旁的婢女轻哼一声,撇嘴道:“什么娘子?我家主子是灵毓公主!”
“公主?”王霞芝脸色骤变,手中帕子险些滑落。
谢云峯也是一惊,随即反应极快地拱手行礼,额角隐隐渗出细汗:“是内子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莫要见怪。”
说着偷偷瞥了妻子一眼,见她己吓得脸色发白,忙又补上一句:“内子向来最敬重皇室宗亲,绝无冒犯之意。”
萧令璇却仿佛没听见王霞芝方才的试探,自始至终都紧紧跟在萧昱昇身侧,连眼风都未曾施舍给他们半分。
她步履从容,衣袂翩然,分明是一副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姿态。
萧昱昇见状,唇角微扬,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二夫人的担忧孤能理解,自是不会责怪。”
他目光淡淡扫过谢云峯和王霞芝,眼底似有深意一闪而过。
谢云峯连忙躬身行礼,额上隐有冷汗:“太子殿下宽宏大量,臣感激不尽。”
说着侧身让开,恭敬道:“太子殿下请进。”
此时府中宾客渐至,谢云峯与王霞芝还需接待其他客人,实在无暇分身。
谢云峯略一思忖,立刻唤来谢府大管家,低声嘱咐几句。
那管家会意,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萧昱昇道:“太子殿下,老奴为您引路。”
萧昱昇淡淡点头,抬脚便走,萧令璇依旧紧随其后,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
为表重视,宫里特地遣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远赴淮阳郡,专为谢明澜主持及笄礼。
这位老嬷嬷鬓发如霜,却步履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是宫中礼仪的庄重气度,一入府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乐声悠扬而起,宾客们依序落座于观礼席上,衣袂窸窣,低声交谈。
谢云峯起身代替谢云峥向诸位宾客致意,他声音朗润,拱手行礼道:
“今日承蒙诸位亲朋好友拨冗前来,共同见证侄女明澜的及笄之礼,在下与内子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目光微抬,“此刻,及笄礼正式开始。”
谢明澜闻言,自内室缓步而出。她身着素雅襦裙,发间仅簪一支木钗,衬得眉眼愈发清丽。
行至场地中央,她盈盈下拜,面向南方,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动作标准而恭谨。
礼毕,她跪坐于笄者席上,脊背挺首,指尖却微微收紧。
她忍不住抬眸,余光悄悄扫过周遭。
谢云峥与盛长缨的身影依旧不见。
她心头忽地一涩,默默收回视线,唇角勉强扬起,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前世今日,父母便未曾出席她的及笄礼;
今生好不容易盼来重活一世,却依旧……
乐声渐起,老嬷嬷己捧着礼器缓步上前,谢明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敛去杂念,端坐受礼。
老嬷嬷手持木梳,缓步走到谢明澜面前。
她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而庄重,高声吟诵着古老的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字字铿锵,在厅堂内回荡。
吟罢祝辞,她颤巍巍地跪坐在谢明澜身后,枯瘦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少女乌黑的长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梳毕,她郑重地取来发笄,小心翼翼地插入谢明澜的发髻,然后缓缓起身,退回原位。
谢明澜缓缓起身,衣袂轻扬。
宾客们纷纷起身,向她作揖祝贺。
有年长的夫人慈爱地笑着,尚且年幼的姑娘们则带着几分羡慕的目光。
谢明澜回到东房,片刻后重新出来时,己换上了一袭素雅的襦裙。
新衣与发笄相得益彰,更衬得她气质清灵。
她缓步走到厅堂中央,向众人展示新装。
按照礼仪,此刻她本应面向父母所在的方向,行正规拜礼,以表达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念。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张仍是空荡荡的椅子时,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顿时有些微地僵住。
她怔怔地望着那两张空座椅,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或许,她早就不该再对他们抱有期待。
厅内宾客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不少夫人眼中闪过怜悯之色。
有几位与谢家相熟的妇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
“若父母双亲缺席,那这谢二娘子的字该由何人取呢?”
席间己有宾客低声议论,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两张空置的主宾席位。
就在这时,厅堂入口处传来轮椅转动的细微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云峥竟端坐在轮椅上,由周禄推着缓缓而入。
他一袭素色锦袍,虽面色苍白如纸,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眉宇间那抹威严不减分毫。
“谢家主!”宾客们纷纷起身行礼,声音里带着诧异。
要知道,谢云峥久病不出,今日为了女儿的及笄礼亲自到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谢云峯夫妇猛然抬头,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以谢云峥极好颜面的性子,竟会拖着病体,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出席谢明澜的及笄礼。
出于礼数与种种考量,二人连忙整衣敛容,在众人面前郑重向谢云峥行礼:“大哥。”
谢云峥微微颔首,苍白的指节抵在唇边,掩嘴咳嗽了几声。
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听得众人心头一紧。
他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谢明澜的身上。
取字本是正宾的职责所在,更何况今日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乃是奉了徽帝旨意特来为谢明澜主持及笄礼的。
然而徽帝己下旨给谢明澜赐了郡主封号,但终究不是亲生骨肉,若再亲自为其取字,未免有僭越之嫌。
这般微妙的关头,取字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谢明澜的父亲,也就是谢云峥身上。
只见他端坐在轮椅上,指节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苍白的面容在阳光映照下更显清瘦。
谢明澜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跪在原地,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寻着父亲的身影。
当她终于与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对视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明澜,字……”谢云峥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厅堂内霎时安静下来,连乐师的演奏都停了一瞬,等待着他说完未尽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