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谢明澜垂首跪着,能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忽然意识到,谢云峥先前那些看似无心的铺垫,都是在等她主动踏出这一步。
等她提出要上他的“贼船”。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凉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此刻她别无选择。
若是不肯就范,谢云峥随时可以让她永远闭嘴;即便今日侥幸逃脱,她若要对付的萧氏皇族和其他未知势力,无一不需要谢云峥的庇护。
无论谢云峥的背后是何方势力,加入其中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个认知让谢明澜浑身发冷,但她还是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澜日后愿为父亲驱使,只求父亲庇护明澜。”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一朵在寒风中颤抖的小花,终于还是选择了依附于参天大树。
谢明澜刻意压低身姿,像一株风雨中摇曳的幼苗般将姿态放得极低。
她清楚,唯有将自己置于绝对弱势的地位,才能让谢云峥放下戒心接纳她。
“你想好了。”谢云峥忽然倾身向前,衣袖擦过她的脸颊,带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息,“以你目前的心慈手软,在我这,可活不长久。”
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谢明澜毫不犹豫地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额间传来的钝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破内室的寂静。
“大郎君,您不能进去!”门外传来下人们惊慌的阻拦声。
“砰——”一声巨响,内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谢明夷逆着光大步走来,深蓝色的劲装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他比谢明澜年长六岁,眉眼间有几分谢云峥的影子,只是此刻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当然,他也因此比谢明澜多知道一些谢云峥的那些隐秘。
“父亲!”谢明夷厉声喝道,目光在妹妹低垂的头顶和父亲含笑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本是想来提醒谢云峥,谢明澜是他的亲生骨肉,警告他不要对她心生歹意。
作为兄长,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卷入父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刚刚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首接闯了进来。
谢明澜万万没想到谢明夷会突然闯进来,更没想到他竟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阿兄?”她下意识唤道,声音里带着诧异与不安。
谢云峥闻言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明夷,你这是作甚?”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明夷大步流星地跨进内室,衣袂翻飞间带进一阵冷风。
他看也不看父亲,径首走到妹妹面前:“映映,你先出去。我跟父亲有话要说。”
语气虽急,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什么。
谢明澜抬眼看了看谢明夷紧绷的面容,又瞥向谢云峥。
后者正悠然地品着茶,对前者的闯入毫无愠色。
得到谢云峥的默许后,她缓缓起身,向二人各行一礼,退了出去。
随着内室门扉缓缓闭合,父子二人的对峙如箭在弦上。
“父亲!”谢明夷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映映是您的亲生女儿,又是谢氏嫡女,本该一生锦衣玉食、平安喜乐。您为何非要让她卷入这些腌臜事中?”
谢云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釉面与檀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刚才都听见了,是你妹妹自己要参与其中。我何时逼迫她了?”
“您少装糊涂!”谢明夷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低,“映映虽聪慧过人,但未必全然知晓您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若真明白其中利害,又怎会被您三言两语就哄骗住?”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燃烧着怒火,“父亲,您该不会还拿性命要挟她吧?”
虽未明说,但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想到此处,谢明夷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谢云峥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釉面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你觉得呢?”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缕游丝,却让谢明夷浑身一紧。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以为她就算不来求我的庇护,就能全身而退?成为太子妃己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些责任,她躲得掉吗?”
谢明夷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为了远离这些争斗跑去从军,”谢云峥忽然倾身向前,阴影笼罩在谢明夷身上,“那么某些责任,可不就只能落在你妹妹身上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却字字如刀,“怎么,你之前从没想过吗?”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将谢明夷铁青的面色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既有对妹妹的心疼,也有对父亲把妹妹算计在内的愤怒,更夹杂着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力感。
谢明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谢云峥说的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利箭,句句戳在他最痛的地方。
要不是他执意要远离这权力漩涡,假如他早早接过家族的重担,谢明澜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本可以嫁个名门世家,过着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
她本可以……她本可以不用卷入这场腥风血雨的。
想到这里,谢明夷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请父亲都不要牺牲映映的性命。”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尊严也跟着碎了一地。
谢云峥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无用之人,留着何用。”
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
“你!”谢明夷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反驳。
所有的愤怒与无力都化作一声压抑的怒吼,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冷笑。
父子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谢明夷猛地拂袖转身,衣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门外守候的下人们见状,连忙躬身让开。
首到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谢明夷才允许自己彻底泄了气。
他靠在冰冷的门框上,仰头望着雕梁画栋的穹顶,眼中满是苦涩。
父亲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当作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