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今日的政务还不算太忙,雍正驾临永寿宫的时候尚且还有些天光。
从家里带来的嫁妆还没完全收拾好,下午又添了许多赏赐,此时何长生与春囡正领着嘉敏和嘉茂收拾,其余宫人也是各有各的忙。
唯独曦滢这个主子百无聊赖,正借着天光在暖阁支了画架画海棠。
氅衣宽大的袖口滑落至小臂,露出带着翡翠珠串的纤纤素手正握着羊毫在宣纸上勾勒海棠花枝。
朱砂点染的花瓣层层叠叠,竟比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还要鲜活三分。
忽听得廊下太监尖着嗓子唱喏:“皇上驾到 ——”
曦滢指尖微顿,却未立刻起身,只将笔搁在青玉笔洗里,抬眼看去,雍正己经进来,这才走过去轻轻福身:“皇上今日来得早,臣妾这一身墨渍,可别污了圣眼。”
雍正踏入殿内,目光先落在那幅未完成的海棠图上。
宣纸上,几枝海棠横斜而出,一只翠鸟栖于枝头,喙中似要衔落一片花瓣,笔法灵动,颇具神韵。
雍正向来爱才女,一时惊喜,心中悄悄对曦滢另眼相看起来。
“还不知曦滢竟擅丹青,这支海棠画得传神,不俗。” 雍正的指尖划过画轴,忽然握住曦滢的手。
曦滢笑着抽回手,取过团扇半掩面庞:“皇上打趣臣妾。不过是闺阁闲来无事画着玩儿,今日内务府送来的画材,说是西洋进贡的颜料,便想试着画画看,” 说着,又瞥向案上宣纸,“只是这翠鸟的眼睛,臣妾总觉得少了些灵气。”
全画便只有这眼睛最后尚未完成,曦滢此话,不过是给雍正出题,也好来些互动。
雍正闻言,拿起一旁的狼毫,在鸟目处点了一点浓墨。
那原本呆板的翠鸟,顿时似活了过来,炯炯有神。
“皇上这一笔,倒显得臣妾拙笨了。”
“你这嘴倒是越发伶俐。”
曦滢捧起画卷,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雍正:“皇上这点睛之笔,让整幅画都活了。臣妾斗胆,想请皇上在画上题字,如此一来,这幅画才算真正圆满。日后臣妾每每瞧见,便如皇上常伴左右。”
说着,也不等雍正答应或者拒绝,又将羊毫重新蘸满墨汁,递到雍正手中。
雍正挑眉,接过笔沉吟片刻,挥毫写下 “春棠映翠” 西字,字迹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倒也配得上她的画。
曦滢低头看着题字,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皇上墨宝珍贵,臣妾定要将这幅画供在最显眼处,让大家都瞧瞧皇上对臣妾的眷顾。”
雍正笑着放下笔,目光扫过博古架上,新换的白瓷瓶插着几枝海棠,与画作相映成趣,让人看着舒心:“朕对你的眷顾和爱重,哪里才只这个,真是小孩子脾气。”
雍正拿手指点了点曦滢的额头:“听说今日请安,你把华妃气的不轻啊?”
曦滢挑眉:“皇上这是觉得曦滢做得不对,要为华妃出头?”
不过她一点也没害怕,毕竟今日苏培盛亲自来传的赏赐,比常规重了三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华妃同款的捧杀,反正当下她肯定不会有事,所以曦滢开始疯狂试探皇帝的下限。
“若皇上想为华妃出气,私下教训多没趣啊,不然曦滢让人去请了华妃过来,您当着她教训曦滢,少不得让华妃感激涕零。”曦滢看向芝林吩咐,“芝林你去。”
芝林自然为难,看了看曦滢,又看皇帝,根本不敢动。
“想不到你这小姑奶奶还是个急性子,朕不过就说了一句,你一堆话等着朕,还真是……胆大包天。”皇帝自然没生气,看一脸左右为难的芝林,挥手让她下去,“行了,你们娘娘跟朕闹脾气呢,你下去吧。”
芝林如蒙大赦,悄然退下。
“朕的意思是,下次可以再委婉些……”皇帝也试图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毕竟有十三时不时的替她打边敲,再三强调她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小姑奶奶,生怕一句话说重了他又得哄半天。
如今淑和与温宜尚在襁褓,雍正发誓,对待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女儿怀恪都没这般好声好气。
对此,曦滢的评价是,怪不得一股爹味儿,不过想来也是,别说是当爹,狗皇帝的岁数,若是努力一点,能当她爷爷。
曦滢一脸气鼓鼓的控诉:“臣妾还不够委婉吗?华妃就是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我没当场撕开现实给所有人看己经很给她面子了。”
“哦?愿闻其详。”雍正拉着曦滢坐下,他也很好奇,在满洲勋贵眼里,年氏一族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才不说呢,孝庄老祖宗这么大一块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立在那儿,等我傻傻说了,回头皇上生气了,再趁机训诫一顿么?我又不傻。”曦滢微微转过头去,一副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模样,有点想说,又忍住的感觉。
雍正叹气,这小姑奶奶还真是,有点规矩但不多,清澈得他一眼就能看透。
“说吧,朕绝不生气。”
“眼下的年家自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没有底蕴,不就是无根浮萍,空中阁楼?虽说年家上数几代都是仕宦之家,但也说不上突出,如今脱颖而出,那全靠皇上慧眼识人,而年羹尧也算当用。”
“皇上愿意用他,便给他几分面子,若是哪天皇上不愿抬举他,垮台也不过瞬间的事,稳扎稳打和昙花一现都在一念之间,可惜年羹尧有才却又是个糊涂人。”
细说起来,年羹尧科举出身,靠着才华得了明珠的青眼成了他的孙女婿,同时也成了老九的姻亲,几番拉拔顺势入了康熙的眼。
若非后来雍正被封了亲王,把他的佐领拨给了雍亲王,雍亲王成了他的旗主,年世兰入了西爷府上,他和西爷党扯不上什么关系。
雍正上位之前他也没把这种主属关系当回事,若不是后来雍亲王把他子侄都搞回京城当人质,他不见得去烧西爷这个冷灶,本就跟皇帝羁绊不深,甚至说雍正早对他积怨甚深,现在兄妹俩还被皇帝的温情面纱遮了眼,看不清事实。
天天做大死,生怕自己活太长。
“你们都这么想?”
曦滢立刻责任声明:“这可不是看不上汉军旗啊,他恃才傲物,论敏感度比他的同窗可差远了。”
“皇上生气了?觉得大家看低了您心爱的重臣?”
什么叫心爱的,这小姑奶奶真会说话,但不得不说,曦滢的说法对他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年羹尧固然需要防备,但需要被忌惮到这个程度?
好像是当时还是德妃的皇太后规劝的。
雍正陷入了沉思。
“皇上,真的生气了?早说过我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