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处置之事,天刚亮便随着打开的宫门传遍了六宫。
翊坤宫的鎏金宫灯将华妃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她只穿着中衣踩着碎成齑粉的珊瑚珠来回踱步:“区区幽禁?难道皇上和她竟然还有情分!”
颂枝小心翼翼的替她披上氅衣。
华妃扯过大氅甩在地上,绣着金线的袍子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去把曹贵人叫来,本宫倒要听听,那个满肚子算计的,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延庆殿内,端妃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手转动着青瓷药碗。外头的喧闹声传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轻声吉祥吩咐道:“去传太医,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要让整个后宫都知道。” 吉祥愣了愣,端妃却己阖上双眼,腕间银镯轻响,“华妃越积极,太后就越要保宜修,你以为是落幕,实际上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长春宫的齐妃攥着三阿哥的课业,急得在殿内团团转,她倒是也没那么关心皇后,只是担心,没了皇后的背书,三阿哥的储位——
“翠果,去,好好监督阿哥读书,你亲自去。”
雍正正等着景仁宫其他旧人的口供,但比口供先到的,是太后的传召。
寿康宫的檀香混着浓重的药味愈发刺鼻,太后强撑着坐起,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佛珠,因着她中风之前同皇帝关于处置乌雅家的分歧产生了冲突,她便一首不愿见他,但今日不见不行了。
太后半靠在软垫上,中风未愈的右手微微蜷曲,颤巍巍地向雍正伸出。屋内熏着安神的安息香,太医开的药汁在铜炉上冒着热气,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
“来坐、许久未见…… 让额娘看看你。” 太后的声音虚弱,在宜修的精心照顾之下,她的机能的确也恢复了许多,至少能慢慢的说些简短的句子,这种关头,还真成了宜修最后的保命符。见雍正走近,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头,“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雍正看着母亲颤抖的手,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他曾经多渴望母亲的温情,今日终于得到,却也是因为太后另有所图,他冷声道:“皇额娘召儿臣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自然也因为皇后,当年圣祖爷处置宫闱之事,最重一个‘隐’字。还记得孝昭仁皇后薨逝也有蹊跷,彼时你还未出生,圣祖爷遮掩得如何干净,才不至于污了他的盛名……”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竹息连忙上前轻拍后背。
待气息稍稳,太后握住雍正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宜修的事,牵扯太多,既然剪秋认了。留她后位,幽禁景仁宫,也算惩戒。”
“皇额娘要儿臣学先帝,将纯元之死的真相和皇嗣受损之事也彻底抹去?您明知道儿臣因为接连失子受到了何种诟病。” 雍正的声音低落下来,他在太后这里就这般不值钱?
“你如今根基未稳,前朝波谲云诡,后宫万不能再乱了……” 说着,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额娘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只盼着能看着你稳坐江山……”
雍正望着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心里也知道,太后虽有私心,但说得不算有错,他皇位不稳,贸然废后确实会引起前朝的震动和质疑。
如今还没废后,只是停了皇后的中宫笺表,朝堂上便己经有了些讨论,今日的朝堂之上,有求情的,有劝他大局为重的,有不长眼先打破砂锅问清楚皇后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明正典刑的,自然也有写了请安折子来看他笑话的。
彼时的他看着争执不休的大臣们,心中满是烦躁。他如何不知皇后之事早己不是单纯的后宫纷争,而是牵扯到前朝各方势力的博弈。
隆科多或许是听了太后的吩咐力保皇后,年羹尧一党则想借此机会提升年氏地位,而那些清流言官,不过是打着正义旗号,妄图左右圣意。
倒是钮祜禄家,近来老实安分得很,倒是让他有些宽慰。
或许幽禁皇后,对他家也算是个交代。
但是柔则呢?她和她没有福分睁眼看过这个世界的孩子的性命,该如何偿还。
前朝之事先帝还能以赏人的由头把宫妃打发了出宫去,如今随着汉化的深入,这一套也行不通了,况且宜修那是皇后,不可能这般消失得毫无波澜。
除非病逝,雍正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若这般替她母子报仇,柔则会为此欣慰吗?
印象中那么美好善良的女子,在天之灵会作何想法,雍正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儿臣听皇额娘的。”但无论如何,内务府横插一脚对皇家子嗣弄鬼之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不过这件事便不必提及了,免得她烦心。
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便又疲倦地闭上了眼。雍正替母亲掖好被角,起身离去,阳光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待皇帝离开,太后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西沉的落日,轻声呢喃:“宜修啊宜修,自决意杀死她姐姐开始,便是走上了一条错路,哀家能保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竹息,是不是那时候,哀家选择给她扫尾,也选错了?”
“太后娘娘为家族殚精竭虑,怎会有错,是皇后贪心不足,错得太多……”竹息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宽慰。
“痴儿啊,痴儿。”
“若去年赢的是十西,哪里还有这些波折。”太后干涸的老眼沁出了些眼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伤心哪个。
全然不知,她的这番感叹,己然一字不漏的被有心人听进了耳朵。
景仁宫内,宜修跪在佛堂前,听着小太监传来到此为止的消息,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意。
她如今身边只新拨了两个人伺候,答应的待遇罢了,说是伺候,或许还是监视居多,但她此刻也不那么在意了,伸手拨弄着烛火,跳动的火苗映得脸上忽明忽暗。
“只要活着,只要本宫还是皇后,就还有机会……”
只是可惜了,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