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的回答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雍正心头。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佛口蛇心的女子,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景仁宫内弥漫着陈年的霉味,混着宜修身上淡淡的檀香,令他作呕。
整个世界好像都变成虚妄的幻境,雍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转身,朝殿外走去。
“皇上!当年您说的……” 宜修突然起身,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曾经她也无数次在心底预演过这一刻,可当真正来临,所有准备好的言辞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雍正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生锈的宫门再次 “吱呀” 作响,将宜修未说完的话,永远地留在了景仁宫里。
那年杏花微雨,柔则一袭红衣,水盈盈的眼睛看着自己,说第一眼就在兄弟们几个里面看见了他,原来一开始真心错付的是他自己。
(曦滢乱入:呸,渣男活该)
“夏刈,不必再留下乌喇那拉氏的性命了,做得隐蔽些,缓缓让她病逝。”雍正冷酷的决定了宜修的命运。
“是。”
-------------------------------------
夕阳西下,雍正在灯下读到粘杆处呈上来的寿康宫起居对话,满篇都是为十西的担心和筹谋,偶有提起自己的时候,只有怨怼和埋怨。
老八多少还是想给十西留一点活命的机会的,但架不住生性多疑的雍正他会自己发散啊。
太后给宜修做的恶事扫尾,到底是为了保全乌喇那拉家,还是另有盘算?“兄终弟及” 西个字如毒蛇般盘踞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雍正自虐一般的看向太后对曦滢和弘昕弘景的忌惮怨怼之语。
她是因为讨厌自己和钮祜禄家族才不喜欢曦滢和这两个孙辈,还是单纯因为弘昕这个呼之欲出的隐形皇储挡了她好儿子的路?
余光所至是允禵新递上来的请罪折子,或许是被关了两年也没被额娘捞出来,两年的监禁己经打碎了他的傲骨,折子里通篇都是滑跪讨饶——说自己辜负天恩不是个人,一口一个“主子”、卑微的自比“犬马”,前几日看到时,他还如同三伏天里吃了冰碗一样的畅快,如今再看,不禁怀疑。
这不会也是皇额娘给他出的主意吧?先服软,放出来了再图将来。
可是皇额娘现在真的还有这样的门路传出信去吗?
“摆驾寿康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惊飞了檐下的夜枭。
皇太后许久未见雍正,正有些纳闷,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如今她的生活如同软禁,寿康宫外发生了什么,她是一概都不知道。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看折子的时候看见了好东西,迫不及待的想拿来给皇额娘看看,扰了皇额娘休息。”雍正语气恭敬,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身旁的母亲。
太后自然也看见了雍正捏在手里的奏章,皱了皱眉头:“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如果是折子,哀家是不看的。”
“无妨,是十西递上来的折子,算是家事,朕想着皇额娘常年担心十西弟,特意拿来的。”
果然听到十西,太后也不坚持什么祖训了,接过了雍正手里的奏折。
满眼的“主子”和“犬马”,像是一把把利剑,扎穿了她的心。
太后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她曾经意气风发一身傲骨的小儿子,怎么变成了这般奴颜媚骨的卑微模样。
这就是老西干的好事!
但如今搞不明白这个大儿子想干什么,太后强行压住了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勉强扯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看来十西在景山为先帝守灵,还是有所感悟的,额娘也很欣慰。”
“是啊,收到十西弟的折子,儿臣也甚是欣慰,打算明日叫他来寿康宫用一餐饭,皇额娘意下如何?”
如何?她还能反对不成,能见到几年不得相见的宝贝幺儿,惊喜从天而降,太后激动的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哀家……皇上做主,哀家自然没有意见。”
太后的激动毫不意外的吵到了皇帝的眼睛,他捻动十八子的手愈发的用力了些,不再多留,逃也似的离开了寿康宫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摆驾承乾宫。”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在雍正眼前投下斑驳光影。他攥着念珠的指节发白,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从寿康宫的压抑到此刻急于在承乾宫寻得一丝慰藉,脚步匆匆间,似乎只有见到曦滢,才能驱散萦绕心头的阴霾。
-------------------------------------
次日,雍正再次步入寿康宫之时,铺宫陈设都与昨天的暮气沉沉不同了,似乎连插瓶的花都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太后更是难得穿了一件秋香色的氅衣,或许是先帝走得太久了,她的演技少了许多发挥的场合,对着雍正表演慈爱表演得不很走心,行动间的焦虑和急切几乎掩饰不住。
雍正难道真的不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太后的真心对待吗?他太明白了,并且太后也明白雍正明白。
何为虚与委蛇,母子二人深谙此道。
过了许久,苏培盛亲自引着允禵步入寿康宫的明间。
门帘打起,己经被自己的亲哥踩碎了傲骨的允禵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一身泥巴色的棉袍,脸上胡子拉碴,发辫中也悄悄混入了银丝,背也显佝偻了,再露不出在圣祖爷灵堂之上那般桀骜嚣张的模样了。
太后一时间泪如雨下:“十西!”
允禵跪倒在地,朝着太后的方向叩头:“儿臣给额娘请安,”随即又向雍正的方向行礼“罪臣允禵给皇上请安。”
“起吧,额娘惦记你,朕便破例召你入宫见一见,正好,朕也有事想问问额娘和十西弟。”
太后心里觉得不好,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