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内的烛龙逆鳞汤正翻涌成墨绿色的漩涡,每一道涟漪都映着张玄明左腕上那圈青黑色的指印——六年前湘西乱葬岗的僵尸扼痕,此刻正透过道袍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肉下蠕动。
他捏着半片刚从鼎中夹起的逆鳞,鳞片边缘如刀刃般锋利,在灯笼光下泛着蛇信子似的磷光。
“小心逆鳞戾气!”典守官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却被鼎内突然炸开的气浪冲得破碎。张玄明指尖刚触到鳞片纹路,那青黑色的流体突然凝成尖刺,“噗”地割破皮肤。
血珠滴在鳞片上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颤,十二根生肖石柱上的刻痕竟渗出同色血液,在地面汇成诡异的星图。
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金属丛林中,2027年的外滩摩天楼被机械铸造的烛龙缠绕,钢铁龙鳞在霓虹下反射冷光,而自己正端坐在由《山海经》神兽骸骨打造的黄金王座上——毕方的焦骨为柱,诸怀的利角为梁,座下铺满的不是宝石,而是无数青黑色的逆鳞。
“选吧,张玄明。”
温润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带着硫磺与铁锈的混合气息。他侧头看见一个身着墨色旗袍的女子,领口绣着血色曼陀罗,袍摆处的混沌纹路正缓缓流动。
女子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指尖划过王座扶手上的饕餮纹,那些骸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发出无声的哀嚎。她腕间戴着的,正是六年前李明轩腐烂时脱落的半枚桃木手串。
“人间正道会朽,万世不朽却需以血为祭。”旗袍美人的指尖滑到他眉心,那里正浮现出当年画招魂符时留下的疤痕,“你在湘西破了锁妖阵,在城隍庙引了混沌源,早己不是那个忌惮戒律的小道童了。”
张玄明猛地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握着一柄黄金权杖,杖头镶嵌的不是宝石,而是一枚跳动着混沌之火的逆鳞。他看见王座下匍匐的人群中,有穿着道袍的弟子,也有洋枪队的士兵,他们的胸口都嵌着同样的鳞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绿光。而远处黄浦江面上,机械烛龙正张开巨口,将一艘插着龙旗的战船咬成碎片。
“不!”他怒吼着挥开旗袍美人,却看见自己的左脸突然剧痛——黄金王座扶手上的饕餮齿痕划过长脸,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地宫传来“当啷”巨响,他手中的雷击枣木剑坠入鼎内,溅起的逆鳞汤泼在左颊,瞬间蚀出三道交错的血痕,与幻象中的伤口完美重合。
“这道疤,是你选了‘万世不朽’的印记。”旗袍美人的声音在两个时空重叠,她的身影渐渐化作混沌雾气,融入他眉心的疤痕,“1901年的你,会替2027年的你,打开第一道门。”
剧痛让张玄明猛地回神。地宫的青铜鼎正在崩裂,墨绿色的逆鳞汤喷涌而出,将十二根石柱上的生肖血线连成一片光网。他看见枣木剑在沸汤中沉浮,剑身的朱砂符文被腐蚀成黑色,而自己左脸上的新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却留下永不褪色的青黑色疤痕,形如三片交叠的逆鳞。
“快用秘法封阵!”典守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被逆鳞汤缠住脚踝,皮肤正以恐怖的速度碳化,“用你的血!像在湘西那样——”
“闭嘴!”张玄明踢开扑来的僵尸道童——那是之前领路的小道童,此刻眼窝翻着白,嘴角淌着逆鳞汤。
他想起幻象中旗袍美人的话,想起黄金王座下那些嵌着鳞片的人,突然明白所谓“修补裂缝”不过是骗局,城隍庙地宫本就是混沌渗透现世的通道,而自己的血,正是打开通道的钥匙。
枣木剑在鼎内发出最后的嗡鸣,剑身突然炸裂,飞溅的木屑竟在逆鳞汤中凝成一只只微型毕方鸟,焦黑的翅膀上印着混沌旋涡。
张玄明猛地抽出袖中桃木剑——这柄伴随他从湘西到上海的法器,此刻剑身上的朱砂符文凭空燃烧,映着他左脸那道青黑色的疤痕,竟组成了《山海经》中“混沌”的图腾。
“原来从捏碎招魂符开始,我就己是混沌的棋子。”他低声自语,剑尖挑起一缕逆鳞汤,汤滴在地面的瞬间化作鳞片,层层叠叠地生长,竟在中央形成一道螺旋形的门。
门后传来诸怀的低吼,还有旗袍美人带着笑意的呢喃:“跨过去,就能见到‘万世不朽’的真相。”
就在此时,地宫顶部突然射下一道金光。张玄明抬头看见城隍庙的八卦藻井正在碎裂,一道身影穿透穹顶落下,手中七星法剑劈出的光刃斩断了逆鳞凝成的门。来人正是清虚道长,道袍上的北斗七星纹被血浸透,显然刚经历过恶战。
“孽徒!”师父的声音嘶哑,剑尖指着他左脸的疤痕,“你可知这逆鳞汤是当年黄帝封混沌时留下的封印?你放出来的不是烛龙,是涿鹿之战时被斩首的混沌本体!”
张玄明看着师父染血的道袍,想起六年前湘西锁妖阵闭合时,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
他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血沫:“封印?当年锁妖阵用弟子尸身喂养诸怀,如今地宫用逆鳞汤滋养混沌,师父你告诉我,这究竟是封印,还是献祭?”
七星法剑猛地斩来,却在触到他桃木剑的瞬间发出悲鸣。两柄剑相交处,逆鳞汤突然沸腾,竟在虚空中映出2027年的画面:机械烛龙的巨爪撕裂东方明珠塔,黄金王座上的自己举起权杖,混沌之火吞噬黄浦江两岸。而旗袍美人站在他身后,手中把玩着李明轩的桃木手串,腕间多了道与他左脸同款的青黑色疤痕。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的‘万世不朽’。”清虚道长的声音颤抖,“1900年庚子之变,洋兵炸开景山镇龙砖时,我就知道混沌要醒了。派你修补油锅地狱,是想让你用天师血加固封印,不是让你……”
“不是让我成为混沌的容器?”张玄明打断他,桃木剑上的火焰突然暴涨,“师父你早知道我的血能引动混沌,从湘西让我画招魂符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逆鳞汤突然掀起巨浪,将两人掀飞。张玄明撞在辰龙柱上,左脸的疤痕剧烈发烫,他看见柱身上的龙纹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古老文字——那是《山海经》未记载的篇章,写着混沌与黄帝之战的真相:所谓封印,不过是将混沌本体分割成九块,用九大神兽骸骨镇压,而每一块本体,都需要“天师血裔”作为活祭。
“原来我张家世代为祭……”他喃喃自语,看着掌心因引动混沌而浮现的鳞片纹路。
清虚道长挣扎着爬过来,七星法剑插入地面,试图重新撑起封印:“玄明,快用‘血锁咒’!用你的血把混沌重新封回鼎里!就算……就算要牺牲你……”
“牺牲我,然后再找下一个张家血裔?”张玄明冷笑,左脸的疤痕突然裂开,渗出青黑色的流体。他想起幻象中2027年的黄金王座,想起旗袍美人问他的话,突然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左腕——那里的青黑色指印下,六年前嵌入的逆鳞正在发烫。
“血祭·开天!”
随着他念出禁术咒语,整座地宫剧烈震动。他的血液混合着逆鳞汤喷向空中,竟在穹顶处凝成一扇光门。
光门后,2027年的机械烛龙探出头来,钢铁龙瞳锁定了1901年的他。而旗袍美人的身影再次浮现,她穿过光门,握住他持剑的手,将桃木剑指向清虚道长。
“师父,你选人间正道,我选万世不朽。”张玄明的声音变得雌雄莫辨,左脸的疤痕化作三只眼睛,分别映着过去、现在与未来,“从你让我去湘西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没得选了。”
七星法剑在光门的吸力下飞向空中,剑柄落入旗袍美人手中。她笑着将剑抛给张玄明,而后者接住剑的瞬间,两把剑在逆鳞汤中融合,变成一柄由桃木与钢铁铸成的怪剑,剑身上刻满了《山海经》神兽与机械齿轮的纹路。
“嗡——”
怪剑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斩向试图阻止光门的清虚道长。张玄明看着师父倒下的身影,左脸的疤痕突然传来剧痛,他看见另一个幻象:2027年的自己坐在黄金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七星法剑的碎片,而王座下的逆鳞堆里,埋着一具穿着道袍的骸骨,骸骨腕间戴着半枚桃木手串。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怪剑挥出的光刃斩断了最后一根石柱。地宫在轰鸣中坍塌,逆鳞汤与混沌之气涌入上海的地下管网,而他与旗袍美人站在光门前,看着1901年的月光与2027年的霓虹在剑身上交织。
左脸那道永生不愈的疤痕,此刻正闪烁着幽绿的光,如同第三只眼睛,映照着两个时空的交错点。
张玄明抬起手,触摸光门另一侧的机械烛龙,金属鳞片的冰冷触感与记忆中桃木剑的温润重叠,他终于明白,所谓正邪,不过是混沌在不同时代投下的影子,而他的血,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这影子里,刻下“万世不朽”的碑文。
城隍庙的废墟上,晨雾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扫街的老人发现,地宫入口处插着一柄怪剑,剑身一半焦黑如朽木,一半锃亮如钢铁,而剑柄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堕仙”。
远处黄浦江面,第一艘载着洋兵的蒸汽船鸣响汽笛,惊飞了一群栖息在码头的水鸟。没有人注意到,那些鸟的翅膀下,正悄然生长出青黑色的鳞片,如同1901年那个清晨,张玄明左脸上永不愈合的伤痕,在时光的逆鳞中,开始灼穿两个世纪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