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人影被这呵斥逼得晃了晃,终于挪了出来。
江清月今日穿了一身府里丫鬟统一配发的棉布旧衣,浆洗得发白,裹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却裹不住那份从小金娇玉贵养出来的纤细骨架子。
她垂着头,脖颈僵得发硬,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开了口的粗布鞋尖,仿佛那里能钻出个地缝让她一头栽进去。
粗劣的灰布裙裾,洗得发白,裹着一副比记忆中单薄许多的肩背。
这就是江清月?那个曾经在春日宴上被所有人众星捧月,顾盼生姿的嫡女?
那个一手琵琶,引得众公子倾目的尤物?
“傻站着作什么?死木头一般!还不快给侯府少夫人倒茶伺候?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江有道厉呵道。
江清月的身体猛地绷紧,她僵硬地挪步上前,怒目圆瞪着二人。
“二叔,你这是何意?”
“让你伺候少夫人,听不懂吗......”
江有道正欲辱骂,却被江明珠出言打断。
“爹,”她眼皮也不抬,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我怎么瞧着这位婢女……”
她指尖随意地点了点江清月的方向,“我看着倒是眼熟得很呐。越瞧越像……我那被逐出家门的二姐姐。您觉得呢?”
江清月垂着头,粗布的衣领遮住大半张脸。
这句话像一块无形的刀猛地刺进她的心脏。
“啪!”
江有道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几块尖锐的瓷片飞溅到江清月脚下,她止不住的浑身哆嗦。
江有道霍然起身,脸上伪装的殷勤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狂怒:
“贱婢!”
他手指几乎戳到江清月惨白的脸上,唾沫星子飞溅,“聋了还是哑了?侯府少夫人问你话!说,你到底是谁?!”
江清月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双唇紧抿,几乎绷成一条线。
眼中那仅存的一丁点卑微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凶光,死死剜着江明珠和江有道,仿佛在维护她作为江家小姐最后的尊严。
江有道被她这眼神激得火起,扬起大手便要扇过去。
“爹,别急呀。”
江明珠的声音带着一丝温软的劝止,又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她轻轻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温热的当归鸡汤,递到父亲面前的小碗里。
做完这一切,江明珠才像刚看到江清月的存在似的,徐徐站起身。
烛光勾勒着她侯府华服的精致暗纹,也映照着江清月的粗布旧衣。
她微微倾过身子,红唇贴近江清月僵硬的耳廓。
“二姐姐,”江清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有两人能捕捉。
“你知道此番你与姨娘都被江府舍弃了。他们把你当垃圾一样扔出来。我爹好心好意,把你和你娘藏在府里……”
“可若我把今日这事说出去……大房他们会不会再把你们抓回去关在庄子里?”
“让我想想……或者为了抹去你们这两个污点,真的送你们上西天呢?”
江清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江明珠微微停顿,气息拂过她惨白的耳垂,“莫不是你还想回那庄子……”
她声音更轻,像毒蛇吐信,“你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的......”
那声音虽低,却带着蚀骨的寒意钻入江清月的耳朵。
昔日庄头那些噩梦般的手段……过去阴影里那些不见天日的污秽和庄上人的折辱,骤然在脑海中搅动翻涌。
这一切都化为无形的巨掌,狠狠捏紧了她的心脏,骤然挤压收紧。
姨娘好不容易才带她逃离了那,她不想再回去......哪怕是被江明珠折辱.......
“不……”江清月眼神里仅剩的那点虚张声势的疯狂,骤然崩塌溃散。
“我……我……”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最后两个字终于挤了出来:“是…是…春月……”
声音弱得如同游丝,带着崩溃的断断续续,“我……我是……春月……小姐认错人了……”
承认身份的刹那,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江有道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阴鸷地扫了她一眼,重新坐回椅中。
江明珠重新在雕花扶手椅上坐定,姿态安然优雅得像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白瓷汤盅上,淡淡开口,唇边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爹,这道鸽子汤好似不错。”
“既然春月不是二姐姐,那女儿就放心使唤了。”
“磨蹭什么!”
江有道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没看见小姐等着用汤?伺候人的规矩都喂狗了?”
江清月的肩膀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挪到了江明珠身侧,一股子劣质皂角的气味,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她缓缓伸出那双曾经只抚琴弄花,如今因为干活己经粗糙了许多的手去揭那汤盅的盖子。
江明珠没动,也没看她。
她的视线落在那双伸过来的手上,这双手,当年可是经常打自己的脸。
“春月这手看着倒不像是伺候人的。”
她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倒像是个小姐手,若你是个小姐,是不是经常用这手来责打妹妹呢。”
江清月闻言一愣,动作突然顿住了,身体也不自觉的哆嗦着,像是等待着江明珠的报复。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炸开!
那只盛着滚烫羹汤的青花瓷碗,竟从江清月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中猛地一滑,首首砸落在江明珠边不远处的青砖地上!
滚热的汤汁裹挟着碎片,西溅飞射!
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江明珠精致的绣鞋鞋面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湿痕。
江明珠垂着眼,看着那污渍慢慢晕开,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厅堂里只剩下羹汤在地上缓缓流淌的声响。
“作死的东西!”江有道瞬间暴怒,拍案而起,两步就跨到了江清月面前。
他手掌高高扬起,带着一股狠戾的风声,狠狠扇了下去!
“啪!”
这一记耳光又重又响,结结实实抽在江清月脸上。
她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得踉跄着向旁边歪倒,手肘重重撞在坚硬的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