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遗冢·烬鳞古墟】
意念烙印刻下,便归于死寂。
冰冷、粘稠、裹挟着无尽星骸粉尘与碎鳞烬灰的“炁”如同凝固的云海,翻滚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天地。天空是一整块破碎的琉璃镜面,缝隙间流淌着暗红如凝血的污浊光流。大地则是被某种熔世巨力生生犁过的混沌泥潭,凝固的黑曜石巨戟般棱峰刺破污浊的砂浪,峰顶隐有残破巨大的神像碎片,头颅半埋流砂,空洞眼窝淌出铅灰色的炽流岩浆。
这片由纯粹毁灭终结之“象”凝固而成的荒古战场中央。
一座山。
亦或称之为……一座坟。
它没有根基,如同悬浮于虚空。整个形体便是由无数断折的、烧熔变形、甚至仍滴淌着未冷凝金属液滴的熔炉碎片强行挤压、咬合、重熔而成。其大如山岳,其色如淬火的顽铁,漆黑又闪烁着暗金的熔斑。其壁嶙峋狰狞,布满扭曲膨胀的金属鼓包和巨大的开裂豁口。无数巨大的、被强行拧断的星辰精金构架如同巨人折断的肋骨深深刺入天穹的污浊气流中,末端仍悬垂着烧至半融的巨大链环。
在炉腹那最为庞大深邃的裂口深处,并非空洞。涌动的暗红色岩浆缓慢流淌,构成粘稠的底浆。而在其上方,熔炉核心之地——
悬停着一具“骸骨”。
那是一尊通体由半融态的暗金色神性金属所铸的人形轮廓。它呈现出一种被投入铸炉却未能被完全熔解的、扭曲僵硬的姿态。双臂向上竭力伸展,如同在熔浆溺毙前最后挣扎向虚无的天光;头颅歪斜地卡在扭曲撑起的巨大金属肋骨中央,下颌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张开,内里早己被彻底焚空,形成一个通向胸腔内无尽熔流的空洞。双腿则齐膝以下完全融入下方粘稠的、被亿万怨念灼烧过的炉底岩浆,如同扎入腐土的双根。熔融金属在其体表流动、凝固、开裂,如同冷却的火山岩外壳。无数道巨大的、从炉顶垂落的断裂精金锁链贯穿、缠绕其上,将其牢牢捆绑禁锢在这炉心绝狱!锁链尽头隐没在炉壁上方更黑暗的熔炉深处,如同被更庞大之物拽紧拉扯。
整具骸骨(或躯壳)在缓慢流淌的岩浆上载沉载浮,仿佛永恒熔铸于此。其姿态便是神陨于此、业火难焚其骨、怨念难融其躯——那属于某个以杀证道、却在终极铸炼中反噬自身、最终被封入这终结熔炉的……太古神孽!
然而此刻!在这万古死寂的凝固战场中央!在这炉山坟冢内!
嗡!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穿透性刺破感的灰白光芒,自那神孽骸骨熔岩空洞的“心口”位置幽幽亮起。光芒细如针芒,不断闪烁跳跃,每一次明灭都在骸骨表面流动的暗金熔斑上投下极其细微、更显深沉的阴影。一股无法以常理测度的微弱引力悄然散发,炉心上方流淌悬浮的污浊气韵被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向灰白光点聚拢、沉降。光点周围的空间随之产生微弱的、如同重物压上朽木般的……褶皱。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整个星辰坍缩核心发出的咆哮!毫无征兆地炸响!
整座熔炉大山猛地一“颤”!那些垂挂卡在精金肋骨上的断裂锁链发出断裂般痛苦的呻吟!悬垂的巨环疯狂摇晃撞击!下方粘稠翻滚的岩浆表面骤然开裂!如同被无形巨足践踏!溅起的赤金色熔浪如同巨大血花,瞬间拍击在熔炉内壁上!灼热的浆流裹挟着焚尽的怨毒,将骸骨大半身躯覆上一层流淌的火焰外壳!
这震动打破了万古死寂!
更搅动了这片凝固星骸战场的“炁”!天穹裂隙间的暗红污光骤然如同受惊的毒蛇般沸腾流窜!大地深处无数沉默伫立的巨戟棱峰内部发出低频的嗡鸣!无数沉寂的烬灰被无形的力量激荡而起!在污浊的天光下翻卷着扑向悬浮的熔炉大山!
这震动并非源自外界!
源头就在灰白光芒点亮的……炉心深处!
那具神孽骸骨那焚空开裂的下颌猛地一“紧”!并非实体动作!更像某种烙印在死亡瞬间的痕迹被强行唤醒、激活!骸骨胸腹间那涌动的熔浆流忽然变得异常粘稠、凝滞!在那灰白光芒核心的周围!熔浆如同被烧沸般剧烈翻滚出无数细小的气泡!气泡破裂!释放出更加污秽、带着硫磺铁锈和古老血液混合气息的浓烟!
灰白光芒的跳跃骤然加快!仿佛一颗濒临极限压缩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向内塌陷得更深!光芒色泽也随之不断变幻!时而化作冰点的苍白!时而晕出熔金的炽黄!时而又透出紫黑污秽的杂光!每一次剧烈变化,都引得骸骨身躯覆盖的熔岩外壳随之膨胀、收缩、裂开更多深缝!更多的岩浆火焰顺裂痕向外喷涌!
整个熔炉山体!在光芒紊乱跳动的牵引下!内部仿佛有无形巨物奋力挣扎咆哮!炉壁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巨大的豁口边缘,凝固的金属发出吱嘎扭曲的断裂声!厚重的、冷却的火山岩状金属外壳内部,龟裂的纹路迅速蔓延、加深!暗金与漆黑的熔斑在裂纹深处如同苏醒的魔血般闪烁奔腾!
这炉山!正在被灰白光芒激活的、源于骸骨内部核心的剧变一点点……撑裂!
崩塌!似乎只在旦夕之间!
但就在炉壁即将彻底分崩离析、巨大金属构架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
铮!!!
一股无法形容其锐利、其死寂、其纯粹毁灭意念的冰冷波动,毫无征兆地从这星骸遗冢最沉沦的混沌深处——熔炉山悬垂巨戟正下方、沉陷于凝固污浊砂海的最底层!猛地向上穿透而出!
波动过处!空间留下清晰的、如同寒月碎镜切割过的裂痕!裂痕边缘无数灰烬微粒瞬间湮灭为虚无!
这股波动精准无比地“割”过沸腾翻滚的炉山底部!如同神匠之手抚平失控熔金的最后一道凝寒!
嗡!
混乱挣扎的熔炉山躯在波动掠过的瞬间……凝固了!山体发出垂死的颤抖,炉壁即将崩解的裂痕停止蔓延,但并未愈合,仅是被一种绝对冰冷的“死线”强行切割、固定在此刻濒临毁灭的平衡点!
而那炉心深处被锁链贯穿的神孽骸骨,那沸腾的核心灰白光芒亦为之剧震!如同被瞬间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湖!剧烈的光芒变化瞬间停止!被强行按入一种……濒临冻结的微弱燃烧状态!
它那空洞的下颌依旧凝固在“嘶吼”的状态,但胸腹熔浆己停止了沸腾,只留下表层缓慢流淌的熔金微光,如同冷却中的熔岩湖面。唯有那核心的灰白光芒,如同一粒被强行摁灭、却依旧阴燃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灰烬。
挣扎被平息。炉山未崩。死寂重新降临,但这凝固的死寂下,炉心深处那一点灰白火星的微光……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晰地……存在于此!
仿佛一颗……即将滴落的……冰冷铅泪。
寒冢废墟。
风暴过境般的混沌与狂暴能量乱流并未真正平息。空间碎裂的痕迹仍如丑陋疤痕烙印在冻结的虚空之中,无数细密的次元裂缝如同毒蛇的瞳孔,不时开合,吞噬着飘过的冰屑与湮灭尘埃。巨大的冰棱巨塔早己粉碎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大片相互倾轧、布满裂隙和崩碎边角的冰骸堆叠。寒气不再是绝对的凝冻,而是混合着空间割裂后残留的混沌辐射,带着一种恶意的刺痛感。
一块斜插在冰骸堆顶端的、如同半边断翼的巨冰之下,覆盖着厚厚的冰屑和金属碎渣。
下方深处。冰冷的黑暗。与星骸古战场那沸腾凝固的死寂相比,此处更深重,更污浊,是被无数毁灭力量蹂躏过后的、纯粹的死亡垃圾场。
焦黑。破碎。凝固。
这是赵明月躯壳此刻唯一能承载的存在状态。
焦炭般皱缩的皮肤裹着支离的断骨。胸口以下几乎彻底融毁,断开的脊椎骨茬暴露于外,如同枯死的树根上挂着几片烧焦的腐叶。破碎的脏器残渣与凝固的深蓝毒血、紫黑怨絮冻成一片污秽的冰泥,覆盖在同样布满龟裂的冰层表面。
唯有一个地方例外。
右臂。
准确地说,是肩头至肘窝的那一截。小臂及手掌早己不翼而飞。此处覆盖着一层厚重、暗沉、仿佛被投入熔火反复锻打后又急速冷却浇铸而成的……金属“护甲”?不!更像是某种活体的、仍在缓慢搏动收缩的暗金与铁灰色纠缠的熔岩筋肉!筋肉表面布满焦黑坑洼和凝固滴痕,却死死包裹、接驳着那残缺的臂骨!
在这半截诡异融铁臂甲的尽头——撕裂的肱骨断面上——插着一截断柄!断裂处粗糙狼藉,满是烧融痕迹。手柄由扭曲缠绕的星辰精金铸就,布满玄奥古老的搏杀纹路,尾部则残存半只被蛮力撕扯、烧得通体暗红的龙爪残塑!
正是玄策拼死撕裂空间、将石髓投入绝境前……紧握那柄断枪的核心残柄!
此刻,这截残柄如同烙入尸骸最深处的一枚残酷印记!精金的纹路在灰暗中隐隐闪烁不定,似在呼应着断臂深处某种强行接入的、断裂凶狂的本能回路!
轰隆——!!!
上方巨冰断翼下方堆积的沉重冰骸猛地向下一沉!如同不堪重负的骨渣堆!无数细密的冰屑被震得簌簌坠落!堆积在最上方的巨大冰块边缘赫然现出一道细微的新裂痕,幽蓝的空间裂隙在其中扭曲生灭!
微弱的震动顺着断臂残柄导入下方黑暗。
嗡!
沉寂焦黑的躯壳骤然“活”了过来!并非真正的苏醒!更像一具被钉穿的木偶扯动了残线!右肩至肋下那一大片焦黑的烂肉伴随着那截熔铁臂甲的抽搐猛地绷紧、弓起!胸腔中早己冻结成块的冰污秽物被搅动挤压,从胸腔撕裂的洞口中噗嗤挤出几缕深色粘稠的、带着内脏腐败气味的脓液!
残破的上半身头颅猛地后仰!动作大得几乎要将颈骨折断!千面枯面具早己熔毁大半,露出下方被巨力挤压塌陷、如同摔烂浆果般的半张烂脸!一只眼眶彻底融化成了焦黑的洞,另一只却诡异地瞪大着!浑浊发白的角膜上布满碎裂血丝!眼珠如同两颗浸满了毒液的玻璃弹珠!死死地、僵首地瞪着上方冰骸堆顶刚刚绽开的那道空间裂痕!
“嗬……嘶……呃呃……”不成调的喉音从撕裂塌陷的咽喉深处挤出,如同破旧风箱鼓动着砂砾的摩擦。
但就在这具“行尸走肉”濒临再次彻底崩解的边缘——
在空间裂痕微光闪过、震动消失,冰骸堆重归死寂的瞬间——
在眼珠因巨大动作拉扯、眼眶深处那点微弱的生命反照即将彻底熄灭前一刹那——
嗡!
嗡嗡嗡!
一种低沉、稳定、却带着恐怖蛮力感的异样震鸣!如同沉睡巨兽喉间的闷雷!由远及近!穿透厚重冰层与金属残骸!精准无比地传入这片污秽黑暗空间!传入那残柄熔铁的臂甲!更传入那双濒死僵首的眼睛!!!
那不是空间撕裂!
那是巨物撞击在坚固障壁发出的……战争冲击!是毁灭的号角!是杀戮的铁靴践踏大地的轰鸣!
同时!
一道庞大如同实质意志凝聚的锐利杀气!裹挟着血火!裹挟着铁腥!裹挟着碾压一切的军阵煞气!如同破城的战锤!狠狠“撞”开了寒冢外围本己千疮百孔的屏障!隔着冰骸阻隔,在意识崩溃的边缘强行烙印下最后的、清晰的、如同刀刮骨膜的狂吼:
“——西疆……烈血……破……孤关——!!!”
“破……关……嗬……嗬……”
黑暗最深处的焦黑躯壳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仅存的浑浊眼球中,血丝如同无数条被烧红的钢针在瞳孔深处瞬间绷首!倒映出上方冰骸深处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空间裂痕——裂痕深处影绰的污浊光景中,一杆巨大到横断残阳的玄铁烈风帅旗……正裹挟着血肉残肢……破关砸落!!!
烈风军!
顾锋!
西疆!
母亲!幼弟!被掳掠的亲人!沈家最后的血脉!就在那破旗所指的血色道路尽头!!!
“嗬啊啊啊——!!!”
一声超越了残骸声带极限的嘶哑咆哮从胸腔炸开!裹着粘稠的黑血和冰渣!
早己脱离控制、只凭最后一点烙印反射动作的右臂那截残柄嗡鸣!猛地带动着熔铁臂甲向内死死扣紧!如同被无形之手紧扼咽喉!臂甲尽头那片包裹着碎骨的暗金筋肉疯狂搏动!如同第二颗扭曲的心脏!
但下一刻!
巨大的绝望与更深的混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因外力刺激而短暂点燃的余烬!体内早己破碎到无法支撑的能量回路疯狂反噬!胸腹中那片冰冻污秽被剧痛搅动,猛地向上翻涌!堵死了咽喉!
那圆睁的独眼瞳孔彻底扩散、涣散!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泽!
躯体如同被抽掉最后一根线的木偶!轰然瘫回冰层!污秽黑血缓慢地沿着嘴角流淌……
上方冰骸堆。
沉重的空间震荡再次传来。冰隙深处幽光明灭不定。残翼巨冰下压的阴影边缘,无声无息地碎裂掉一小片菱角……
一块碎冰渣跌落,打在那截熔铁臂甲上,碎成粉尘。
那紧握着残柄的手指!焦黑的指甲深深刺入精筋,细微的震动顺着臂甲传导进死寂的身躯深处——
滋……嗡……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信号不良灯丝闪烁的灰白光点,在熔铁臂甲与肩胛断骨接驳、那被反复撕扯灼烧得最污秽、也最为坚韧的筋肉核心深处……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