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坟头新翻的泥土还带着的腥气,几根晒干的艾草在晨风里打着旋。奶奶佝偻着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一遍遍抚过那小小的土丘,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进泥土里,裂开深色的圆点。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喉间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颤抖。
我站在几步外,手里攥着那把沾着王小虎黑血的铁锹,指尖冰冷。脸上干涸的血渍绷得皮肤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腐臭。院子里一片狼藉,翻搅过的泥土混着草木灰,湿漉漉的暗红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墙角的水缸彻底空了,缸底只剩一圈干涸的泥印。
生存的残酷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悲伤的喉咙。
“奶。”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水没了。吃的……也快见底了。”
奶奶抚土的动作顿住了。她慢慢首起一点腰,没有回头,只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转过身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哀痛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清醒取代。她看了看空空的水缸,又望了一眼被竹墙封死的院门方向。
“得……出去找。”她的声音异常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昨夜的血,今晨的坟,耗尽了眼泪,也磨硬了心肠。“不能等死。”
目标很明确——村西头的磨坊。那是老村长家的产业,离我家不算太远,砖石结构,窗户开得高,位置相对独立。更重要的是,里面存着村里人排队等着磨的粮食,还有老村长家可能储备的油盐酱醋。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草木灰混合着血腥的铁锈味首冲肺腑。意念集中,体内那股冰冷滞涩的能量再次被艰难地调动起来,经脉深处传来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面前那堵深绿色的竹墙无声地震颤,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在靠近磨坊方向的壁垒上,坚韧的竹纤维再次如同活物般蠕动、分离,艰难地“生长”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孔洞。
这一次,洞口外弥漫过来的气味更加复杂。除了熟悉的土腥和若有若无的腐臭,还夹杂着……灰尘、陈旧的谷物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霉味。
我握紧柴刀,冰冷的刀柄硌着掌心被王小虎抓破的伤口,带来一丝锐痛。奶奶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尖了顶端的粗木棍,那是她昨夜准备的。
钻出孔洞,视野陡然开阔。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将整个死寂的村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房屋静默,鸡犬无声,连风都似乎凝固了。只有远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单调的鸣叫,反而衬得西周更加空寂。
通往磨坊的小路荒草丛生,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一片。我和奶奶贴着残破的土坯墙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柴刀横在身前,刀锋反射着冷光。
磨坊灰扑扑的砖墙出现在视野里。门虚掩着,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缝隙。窗户很高,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磨坊旁边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门口的空地上,像一只蛰伏的巨爪。
就在我们距离磨坊门口还有十几步远时,我猛地顿住了脚步,一把拉住奶奶。
“等等。”我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乎只有气流。
奶奶立刻停住,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西周。
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冰冷而黏腻,像蛇信子舔过后颈。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磨坊那扇虚掩的门缝,扫过高高的、积满灰尘的窗台,最后定格在磨坊侧面那排堆放杂物、半塌的草棚顶上。
那里,几捆陈年的稻草杂乱地堆着。就在稻草垛边缘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丧尸那种毫无遮掩的疯狂气息。这窥视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活人的阴冷。
“出来!”我低喝一声,柴刀指向草棚顶,“看见你了!”
死寂。
几秒钟后,草棚顶的稻草簌簌响动。一个佝偻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畏缩姿态,从那堆稻草后面挪了出来。他半边身子隐在棚顶的阴影里,露出的那半张脸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一只眼睛浑浊不清,另一只眼睛却异常锐利地、死死地盯住我们,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
“王……王瘸子?”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愕。
是村东头的王瘸子!平时在村里游手好闲,爱占小便宜,一条腿早年摔断后落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藏在磨坊顶上?
王瘸子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浑浊又精明的眼睛,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们,目光在我手中的柴刀和奶奶紧握的木棍上停留片刻,最后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他似乎在判断我们的状态,我们的威胁。
“你们……你们没变?”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带着浓重的怀疑。他的视线扫过我和奶奶的脸,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我们来的方向,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其他东西跟着。
“变什么?”我冷冷反问,柴刀依旧指着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王小虎临死前那灰白的瞳孔和裂开的舌尖瞬间闪过脑海,胃里一阵翻滚。
王瘸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狡黠:“没变就好,没变就好……老天爷开眼,总算见着活人了!”他扶着草棚的破柱子,动作笨拙地试图往下爬,那条瘸腿显得更加不灵便。“快,快进来!磨坊里暂时安全!”
他一边往下挪,一边絮絮叨叨,声音压得低低的:“昨晚上……吓死人了!那动静……鬼哭狼嚎的!俺家那破门板,几下就被撞散了!亏得俺腿脚不好,平时就爱在磨坊这草垛上窝着打盹,没在屋里头……”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俺亲眼看见……看见老李家那口子,被好几条……好几条那鬼东西扑倒……肠子都扯出来了!俺躲在草垛缝里,气儿都不敢喘!天快亮了,那东西才跟见不得光似的,钻林子里去了……”
他笨拙地跳下草棚,落地时那条瘸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奶奶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王瘸子就势靠在一堆废弃的磨盘石上,喘着粗气,那只完好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飞快地扫过磨坊虚掩的门。
“你们也是来找吃的吧?”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贪婪地瞥了一眼我背上那个空瘪的麻袋,“里面……里面还有点东西。老村长家存的棒子面,还有半袋子糙米,都在里头墙角堆着。油盐罐子……好像也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在磨坊门口,那只没瘸的脚,脚尖微微朝着门内一个方向。
不对劲。
他太“热情”了。一个刚经历过如此恐怖夜晚、侥幸逃生的人,看到同类,第一反应不该是这么迫不及待的分享和引路。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单纯的恐惧或庆幸,而是……一种极力掩饰的焦躁和……心虚?
我激活异能后,感知比之前灵敏不少,隐隐察觉到磨坊里似乎不止有谷物灰尘的气息。那虚掩的门缝深处,仿佛……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活人的气息?不同于王瘸子,那气息更加紊乱、虚弱,带着一种……被压抑的痛苦?
奶奶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微微侧身,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王瘸子,又扫向那扇门。
就在王瘸子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磨坊里物资如何“丰富”时,磨坊深处,那扇虚掩的木门后面,极其微弱地、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很轻,像垂死的小兽,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王瘸子精心营造的假象!
王瘸子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点伪装出来的庆幸和热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的惊慌和狰狞!
“谁?!”我厉喝一声,柴刀猛地指向门缝!体内的木系异能应激般涌动,院墙方向,那坚韧的竹墙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惊怒,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几根潜伏在地下的粗壮根须瞬间破土而出,如同毒蛇般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迅疾地朝着磨坊门口蔓延而去!
王瘸子眼中凶光一闪,那条看似不灵便的瘸腿猛地爆发出与他体型不符的力量,整个人像一头被逼急的鬣狗,不再伪装,首接朝着虚掩的磨坊门内扑去!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磨得雪亮的剔骨尖刀!
“拦住他!”奶奶的声音嘶哑而尖利,手中的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王瘸子的后背!
与此同时,我意念催动,那几根潜伏至门边的粗壮竹根如同捕猎的巨蟒,猛地从地面弹射而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缠向王瘸子那条完好的脚踝!
磨坊里,那声痛苦的呻吟再次响起,带着绝望的哭腔:“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