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寒意刺骨。荆棘谷的浓雾并未散去,反而凝结得更重,如同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帐篷上。帐篷内,煤油灯早己熄灭,仅靠着陆炎头戴式矿灯的一束光柱在浓雾中艰难切割出有限的光域。我们穿着冰冷的防化服,呼出的白气瞬间在防护面罩内壁上凝结成霜。
陆炎用喷火枪再次灼烧了岩石边缘的驱离凝胶,刺鼻的硫磺味短暂驱散了靠近的孢子气息。他收拾好帐篷,检查了腰间挂着的枪支武器,最后向我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得像两块寒铁:“跟紧我,每一步踩我的脚印。任何异动,只管后退。”
踏入浓雾的瞬间,那股粘稠的精神污染如同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缠绕上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作呕的“尖叫”,将全部感知收束成一条极细的线,牢牢锁定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灯塔”——西北偏北,那株在死亡泥潭中挣扎的银星草。
脚下的“路”己不复存在。菌毯厚达膝盖,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腐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像是在腐烂的内脏中穿行。陆炎在最前方,每一步都极其谨慎,砍刀不时劈开挡路的、包裹着厚厚菌丝的朽木或扭曲藤蔓。他的火焰喷射器喷嘴始终抬起,指向任何可疑的阴影或菌丝异常蠕动的位置。
时间在死寂与压抑中流逝。我的精神力如同绷紧的弓弦,既要抵抗无处不在的污染,又要精准定位那株草。距离在缩短,那缕生命力的波动也越来越清晰,但它传递来的“恐惧”与“痛苦”也越发强烈,像是一个被活埋的孩童在无声地哭喊、抓挠。
终于,在绕过一堆布满孔洞、仿佛某种巨型生物骸骨的巨大风化岩后面,一片诡异的“空地”出现在矿灯光晕中。这里没有高大的菌丝树,地面上的菌毯也相对稀疏,露出底下深黑色、布满龟裂的岩石。但在空地中央,靠近一道深不见底、逸散着冰冷气流的地裂边缘,几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色光芒,在浓雾中顽强地闪烁着!
是它!银星草!
它们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细小的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银灰色,边缘蜷曲枯萎,唯一能辨识其身份的,是叶片背面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银白色荧光。总共不到十株,且大半都己彻底枯死发黑,只有三株稍大的还在极其缓慢地闪烁着微弱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股清晰的、濒死的绝望和无法言喻的顽强抵抗意志。
“就是那里!裂口边缘!”我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揪心。
陆炎立刻停下脚步,矿灯光柱迅速扫过空地西周和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边缘。他侧耳倾听片刻,又蹲下用手指捻了捻地面稀薄的菌丝,眉头紧锁。“死寂得反常。小心,可能是捕食者的陷阱。我警戒,你快去!”他将矿灯摘下递给我,自己则退后几步,背靠一块巨岩,砍刀斜指前方,火焰喷射器的喷头稳稳抬起,警惕地覆盖着整个空地的入口方向。
我接过矿灯,快步上前。越靠近,银星草传递来的痛苦和恐惧感就越发清晰,几乎让我窒息。它们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控诉着菌丝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着根系,一点点榨干它们最后的生机。我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厚实的保温隔层样本箱,里面铺着吸水的特种棉布和活性炭包。用戴着防割手套的手指,用特制的小号园艺铲,极其小心地、连同根部包裹着的一小块原生岩石基质一起,挖出了那三株仅存的、还有微弱荧光的银星草,迅速放入样本箱隔层固定好。
就在我准备盖上箱盖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它们太虚弱了,即便带走,也随时可能在途中彻底死亡。我的精神力,那与生俱来、难以言喻的感知,此刻清晰地“触摸”到了它们核心深处那缕微弱但无比纯粹的生命之火,如同即将熄灭的烛芯。
集中精神!
我闭上眼睛,无视了周遭令人疯狂的菌丝低语,将全部心神沉入掌心下那几株颤抖的小草。这不是能量的发射,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无声的呼唤和引导。我试图用自己的意志作为桥梁,将周围空间中稀薄的、尚未被菌丝完全污染的生机,极其微弱地“牵引”向那几株濒死的草。
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衬,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这比单纯的感知要艰难百倍!就像试图用一根蛛丝去拉动一块沉重的石头。但就在我感觉精神力即将透支崩溃的边缘——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仿佛回应了我的呼唤,顺着我的意念悄然注入了其中一株银星草枯萎的根系!
奇迹发生了!
那株草的蜷曲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叶片背面的银色荧光,如同被重新注入了燃料,猛地绽放出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光芒又黯淡下去,但那股顽强的生命力波动却清晰可感地稳定、增强了!紧接着,第二株、第三株……那微弱的暖流,如同精确的输液,分别注入了它们的核心!
它们没有“复活”,但那种濒死的绝望感被驱散了!传递给我的情绪中,痛苦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和“感激”!原本几乎枯死的两株小草,叶片底下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银光,竟然也恢复了极其微弱的活性!
成了!我心中狂震!这种运用方式……前所未有!我强压下激动,立刻将株状态明显好转的银星草,连同周围几株看似枯死却因为生命力注入而重新被感知到微弱核心波动的植株,也小心翼翼地挖出放入样本箱。原本预估只能带回两三株可能存活的样本,现在箱子里竟然有了七株散发着不同程度顽强生命力的银星草!
盖上保温箱盖的瞬间,我几乎是虚脱地喘了口气,抬头望向陆炎。
他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背对着我,像一尊沉默的岩石雕塑。但他的动作似乎在我刚刚集中精神引导生命力时,有过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停顿。此刻,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动作完成,微微侧过头,矿灯余光扫过我手中的样本箱,又落在我布满汗水、闪烁着奇异专注光芒的脸上。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混杂着惊异、探寻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光芒。但只是一瞬,他的眼神便恢复了绝对的警惕,重新锁定了浓雾深处,声音低沉而短促:“好了?撤!”
我抱起沉重的样本箱,正要起身——
变故陡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那道深不见底的地裂中狂涌而出!这股腥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无数腐烂内脏混合着铁锈的恶臭,瞬间冲散了周围浓密的孢子雾气!
嘶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地面上原本缓慢蠕动的菌丝,如同遭遇了天敌般,齐刷刷地向后退缩,在岩石表面留下湿滑的痕迹!空地边缘那些包裹着菌丝的朽木,也发出轻微的、仿佛畏惧的摩擦声!
陆炎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将火焰喷射器喷口转向地裂方向,同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尽全力将我向后一拽!
“后退!!!”
他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急迫!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那道深黑裂隙的边缘,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开。
一个庞大、扭曲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升”了上来。
矿灯的光柱只来得及捕捉到它的一部分:覆盖着厚重、如同骨质与腐烂树皮混合甲壳的巨大肢体前端,那肢节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以及……在阴影深处,一双漠然睁开、毫无感情的、如同镶嵌在黑暗中的一对巨大灰白复眼。
它没有立刻发出咆哮或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裂隙边缘,那对冰冷的复眼精准地锁定了岩石后、刚刚被陆炎一把推开的我和他怀里的样本箱。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们。时间仿佛凝固了。
它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