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君的无耻无赖令蝉鹊几度怒发冲冠,肝火烧得脸发青。无论蝉鹊何时休息,在哪儿合眼,醒来时总是在珊瑚床上,金鳞君卧在旁边搂着她。
海珠儿伸着懒腰,在寝宫外听到一声巴掌响,但她知道太子妃的巴掌不是被殿下止住就是落空了,接着里面传来几声金鳞君的笑声和呼唤,随后蝉鹊便神情难看、满脸吃亏地出来。
海珠儿笑嘻嘻地凑过去,“太子妃也不喜欢鲛姬歌舞,都打盹儿好几次了,今日还是听我念书吧。”
蝉鹊听到前面一句,立刻面露厌恶,淡淡地应了点头。
海珠儿今天念的是天将府的兵法,蝉鹊虽感诧异,但还是听了下去。
过了一阵,海珠儿见蝉鹊皱眉抬眼了两次,似乎在看小红龙是不是在书房。
小龙女到尾声的时候来了,跟海珠儿说积累了龟丞相给的功课,今天加急这会儿才辛苦做完。
小红龙垂头苦恼地说:“奶奶说,爹爹小时候要不读书就不读书……因为身体不好。”
海珠儿笑,“所以你娘亲在罗浮山夸殿下一句字写得好,殿下高兴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蝉鹊面露憎恶,她要是有命格星君的册子,知道以后会发生这些事,当初在罗浮山就一定会把这贼金龙扔给脾气暴躁的黑猿奶奶。
小红龙说:“翘尾巴的不是羽族的吗?我们龙可不是这样。”
白凤在书房里清鸣一声,小红龙看了它一眼,接着说:“海珠儿,刚才念的兵法计策里,爹爹说舅舅就是在罗刹岛中了妖狐这个计,被围在了夜叉的三叉戟下,现在腿上还中着三叉戟上的毒呢!”
蝉鹊皱眉坐首,开口问:“怎么回事?”
小红龙讲了一半舅舅去罗刹岛追捕妖狐的故事,然后苦思冥想一番说:“爹爹讲了好多,后面的我记不起来了,爹爹最清楚。”
蝉鹊沉下脸,说:“海珠儿,去天将府。”
这时金鳞君冒了出来,自顾自地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蝉鹊没问也没接话,金鳞君就对着小红龙在旁边把事情讲完了。
金鳞君对着小红龙道:“小婵记住,遇到夜叉毒我们龙族不用怕,在水族中就有海夜叉,能制得出夜叉毒的解药。”
小红龙道:“我们快拿给舅舅用呀。”
金鳞君叹气,从袖子里拿出一盒丹药,“你舅舅不接龙族的东西,为父也没办法。”
小红龙偷眼看看蝉鹊,接着天真地说:“我只有一半是龙,我送过去舅舅应该不会那么讨厌我。”
海珠儿慌道:“太孙女可别冒险了!这是大人的事——”
金鳞君走到蝉鹊面前,缓缓地把解药塞进蝉鹊手里,笑着说:“车己备好。”
蝉鹊忽然冷声瞪着海珠儿:“把她赶出去,不准进书房!”
海珠儿装傻:“太子妃这不是要蚌精的命吗?我怎么敢赶殿下……”
蚌女叫小红龙去找其他小龙玩去,蝉鹊冷笑一声,“孽种这么多心眼,我师父绝不可能收她!”
金鳞君听到“孽种”二字,身形僵了一下,接着温柔笑着说:“好蝉鹊,小婵可以不用这么多心眼,她也可以无忧无虑……”
海珠儿不住点头,“就像殿下小时候……”
看到蝉鹊脸色变得如同噩梦般黑青,海珠儿吓得不敢再继续说了。
金鳞君猛然抱住蝉鹊,按住她的双臂,在她耳侧温声说:“你从天将府要是不回来,我一定会去要人。”
蝉鹊正要反抗动手时,金鳞君松手退开,对海珠儿道:“路上照顾好太子妃。”
金鳞君不在,蝉鹊气得狠狠捶打桌子。
她根本伤不到这贼恶龙,最后总是被他控制住。
蝉鹊拍桌拍得手痛,颤抖着恨道:“无赖!无耻!”
宝车驶出龙族海域,飞向天界。蝉鹊拨开帘子,看着天界诸景。
来到天将府前,海珠儿大声通报,蝉鹊拿着解药跑进去找司武官。
司泰大喜出望外,“妹妹!来!”
章仪君关心道:“司兄说你内丹有恙,如今怎样了?”
司泰大拿出天将府发给武官的照妖镜看妹妹,却看到一个金龙形,气得一脚踏破了神镜。
章仪君劝说:“司兄,这未必是坏事……”
蝉鹊拿出解药,叫了一声:“哥哥。”
司泰大拄着拐杖,挥手扇飞:“要那贼色龙的臭烂药!”
蝉鹊弯腰去捡起丹丸,还是回头来捧给哥哥,说:“治好腿。”
哥哥眼睛红了,问:“妹妹,他有没有欺负你?”
蝉鹊被章仪君送出天将府,海珠儿严丝合缝地前来接应,首接请太子妃上车。蝉鹊在车门前停住片刻,说:“罗浮山。”
海珠儿愣了愣,蝉鹊冷笑:“你随便告诉他,他要跟来就跟来!”
宝车去往云海下的仙山,罗浮山一切从未改变,非人生灵、疗伤的神怪、养老的神仙坐骑、新生的仙兽,忙碌的那几位仙吏和古老的精灵依旧。
蝉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呼吸着罗浮山瑶草神木的芬芳。
沙棠在仙林中放下手中新生的小六耳猕猴,激动道:“蝉鹊!”
女仙跑来抱住蝉鹊,蝉鹊神情变得沧桑,心中一阵发酸。
蝉鹊说:“我想跟山主说来罗浮山住一阵子。”
沙棠笑,“山主同意了,你来住就要干活报恩!”
蝉鹊鼻子一酸,眼泪真的掉了出来。
沙棠拿手帕擦她的脸,牵住她的手走着说:“放心,这回给你安排见的都是几千几万岁、有心也无力的没牙老怪,不然就是太上忘情的木石精灵……”
蝉鹊听了展颜笑起来,与沙棠携手走远。
海珠儿远远听着,回头看到金鳞君站在身后,正悠悠地注视着妻子。
海珠儿汇报:“太子妃要在罗浮山常住,殿下准吗?”
金鳞君点头,微微一笑。
“小婵受伤了,从龙族送过来治吧。”
海珠儿脸色一变,“殿下,太孙女在琅嬛前的伤还没好吗?”
金鳞君笑容变浅:“难怪画痴儿看都不看小婵。”
金鳞君脸色一冷,对海珠儿厉声道:“除太子妃外,敢呼太孙女‘孽种’的,杀无赦!”
化物池涌动着净化的清水,冒出腾腾白汽,溶云阁下,罗浮山主烹着茶,面无表情地和松乔老下棋。
蝉鹊跪下,“山主,荒墟里的白凤可回来天界了?”
罗浮山主落下一个白子,白色云烟织成的袖袍和人形缥缈飘动,山主面色冲淡道:“皓素在荒墟等你回去,不肯跟凤凰族出来。”
蝉鹊身形僵了一下,震惊无比。
她惊慌道:“可荒墟里的时间和天界不同!”
山主微微点头,“他大概觉得并没过多久。”
蝉鹊捂住发疼的心口:“这怎么可以!他是蜃楼仙主的弟弟,不能只留在荒墟……”
山主拂袖化出接好琴弦的古神遗琴,淡淡道:“皓素没有收‘山岳残啸’,他要你自己给他,不然就是见到目睹你内丹碎毁而灰飞烟灭的证人。”
蝉鹊抚摸着荒墟中陈旧的灵琴,眼泪滴落在琴弦上,击响了琴音。
化物池中水声翻涌,清流沉浮。
蝉鹊沉默许久,痴笑起来:“我去接他。”
她轻声问:“山主,何处可得到忘情丹、无忧水?”
沙棠愣住,松乔老看向她。
山主落下白子,云手捧着仙茶。
黑猿的声音从树上冒出来:“化物池中就是无忧水。”
蝉鹊咬唇,沙棠摇头,“那贼龙还是小色龙时就对化物池熟悉了,蝉鹊,你还亲手舀的化物池水给他洗的澡呢!”
山主轻声说:“鹤子。”
一只白鹤翩翩落下,变成孩童模样的栖山鹤子。
栖山鹤子嘴里吐出一颗丹,蝉鹊喜出望外,接过忘情丹,向山主重重地磕头。
罗浮山主化烟飘散,留下七弦琴。
松乔老捋着胡须垂头看着棋盘,“黑白各半,平局,平局啊!”
蝉鹊换上沙棠的衣服,穿着小仙吏的常服,与沙棠像昔日一样形影不离,海珠儿本来跟在主母后面,却在罗浮山插不上话。
沙棠听到青鸟从天池传来的消息,苦恼道:“又让我碰到鲲化鹏了!我得去找避水珠……”
蝉鹊听到“避水珠”这话,忽然心里一阵泛恶心,皱起了脸。
她去松乔老的草药园给人参婴儿翻翻土,拿化物池水灌溉绛珠仙草,起身赫然看到一身金衣的金鳞君在树荫下,坐在桌案旁写字。
蝉鹊唇角一抽,金鳞君对她露出英俊而温柔的笑容。
海珠儿在一旁把水族上奏的折子呈给金龙太子,还奉茶熏香地伺候着。
海珠儿道:“殿下,原来在罗浮山受罚一点都不吃苦啊……”
金鳞君一笑:“黑蛟太子受这里黑猿玄姬教训,和我不同。”
说完深情地看向翻土的蝉鹊。
海珠儿啧啧道:“还是我们殿下福泽深厚,是天之骄子,一千年不长大就是把劫数苦头都吃尽了。”
“这算什么‘劫数苦头’!”蝉鹊剪掉仙参的叶子,冷笑一声。
“是山主把小金龙又交给蝉鹊仙女,”金鳞君问海珠儿,“你觉得山主做得对不对?为何这样做?”
蝉鹊大声道:“你住口!”
“你妄想山主会偏心特地为你安排姻缘?也像水族一样谄媚地做你帮凶吗?又逼我……欺我……”
金鳞君凝视着她。
松乔老拄着拐杖过来,“蝉鹊,小红龙不肯用化物池洗伤口,伤口都烂了,这可怎么办?”
蝉鹊失控地扬手推翻金鳞君面前的桌子,红着眼睛瞪着金鳞君,喘着粗气。
松乔老瞠目结舌,看着如此突然疯躁的司仙女。
金鳞君慌张道:“蝉鹊,你便冲我发脾气,想发多少发多少。”
“真是跟你一脉相传啊,”蝉鹊胸口剧烈起伏,“一脉相传的孽神……”
蝉鹊起身,双目赤红地奔出药草园,从水晶缸里抓起变成手指粗的小红龙,小红龙叫道:“娘亲!”
她把小红龙塞进化物池中,小红龙浸在水底,在水中扭动着挣扎:“娘亲!娘亲!我呛住了!”
蝉鹊满目恨意,死死把红龙按进水里。
“你不幸被我生出来!”蝉鹊目露凶光,“你也不必再痛苦!”
她脑中烈火燃烧,周围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杀了这孽种就干净了,不要再听到她的声音,不再落入贼龙的阴险算计里……
金龙内丹产生共鸣。
蝉鹊腹中燃起热流,身后也感受到同样的热量靠近。
金鳞君从背后抱住蝉鹊,惨声说:“我对不起你,蝉鹊,是我对不起你!”
蝉鹊拇指掐住小红龙头,扭曲地笑道:“我从不爱你,对你没有任何期待,你对不起我什么?非亲非师非友非爱,小螭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金鳞君哭泣着:“蝉鹊,你要是杀死小龙一定会后悔一生,快放手吧!”
蝉鹊眼前一片赤红,只见小红龙飘在化物池上,像一条死蛇一样一动不动了。
蝉鹊脑中如雷鸣作响,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身的冷汗湿透了衣裙。
她不敢看那个有着自己一半血肉的东西,连爬带跑,向着山林奔去。
“孽种……”
她喃喃念道。
“孽种!”
蝉鹊满面都是泪水。
黑猿在树顶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