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吝啬的画家,用最寡淡的灰白色涂抹着古槐镇低矮的土墙和歪斜的房檐。稀薄的雾气尚未散尽,带着昨夜的寒气和尘土的味道,弥漫在狭窄、泥泞的街道上。
李清风靠在驿站柴房冰冷的土墙边,浑身如同散了架。一夜的警戒和调息,只勉强压下了左肩魔蚀伤口的灼痛,丹田内新生的混沌剑种缓慢运转,汲取着稀薄的天地灵气,修补着躯壳的创伤,却驱不散灵魂深处的疲惫。
石磊庞大的身躯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依旧死寂。破碎的龙鳞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哑光,唯有心口那一点微弱的灼热,如同风中的火星,顽强地证明着生命的延续。每一次感受到那搏动,李清风的心便沉重一分。
苏妙被他小心地平放在自己铺了外袍的地上,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近乎透明。胸前那枚“逍遥引”玉佩温润的光芒稳定了许多,但昨夜那昙花一现的土黄光晕,却再也没有出现。李清风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玉佩表面,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灵性共鸣似乎隐约存在,却又如同指尖流沙,难以捉摸。
希望渺茫,但终归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喂!天亮了!要歇脚交钱,要滚蛋趁早!”驿站伙计粗鲁的吆喝声伴随着踹门板的闷响传来,打破了柴房的死寂。
李清风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他默默起身,忍着肩头的刺痛,将苏妙小心抱起。又走到石磊身边,深吸一口气,丹田剑种星璇微转,一股新生的力量灌注双臂,咬牙将这座沉重的“山”再次扛起。石磊身上的龙鳞冰冷坚硬,硌得他生疼。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房门,浑浊的光线和伙计不耐烦的脸一同涌了进来。李清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过驿站简陋的堂屋。几个早起的行商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贪婪的目光,在他肩头昏迷的巨汉和怀中苍白少女身上扫过。他目不斜视,如同扛着整个世界,一步步走出驿站低矮的门洞。
古槐镇的清晨带着一种破败的喧嚣。挑着扁担的小贩吆喝着,劣质油条的气味混合着牲畜的臊臭弥漫在空气中。街道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偶尔有几间挂着褪色布幡的铺子,卖些粗陋的铁器、针线或劣酒。
李清风按照地图的指引,扛着石磊,抱着苏妙,在泥泞狭窄的街道上艰难穿行。他尽量低着头,收敛气息,混沌剑种的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查着周围。昨夜驿站中那股冰冷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盘踞在心,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街道尽头,一棵巨大的、半边焦黑的老槐树虬枝盘结,如同狰狞的鬼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一间极其不起眼的铺子半掩着门。铺门由几块厚实的木板拼成,早己被烟熏火燎得漆黑,上面挂着一块同样乌漆嘛黑的木牌,勉强能辨认出被磨得几乎看不清的锤子和铁砧图案——铁匠铺。
铺子旁边,堆积着废弃的锈铁和煤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炭火余烬和金属冷却后的生冷味道。一个穿着油腻褡裢、头发花白蓬乱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坐在铺子门槛外的一个破树墩上。他的一条裤腿空荡荡地挽起,露出半截枯瘦的木腿假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一块磨石打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这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接头人——瘸腿老张头。
李清风脚步微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打量着。老头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浑浊的老眼低垂着,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柴刀,对周遭的喧嚣和站在不远处的李清风三人,似乎毫无所觉。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生活压垮的残废老铁匠。
然而,当李清风的混沌剑种灵觉极其谨慎地扫过时,一股极其隐晦、如同深埋地底的寒铁般的坚韧气息,极其微弱地从那看似枯槁的身体内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李清风心头一凛。这老张头,绝不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扛着石磊,抱着苏妙,缓步走到老槐树下,在那佝偻的老铁匠面前站定。
“叮…叮…”磨石刮过柴刀锈迹的声音单调而刺耳。
老张头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清风沉默片刻,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压低声音,清晰地吐出五个字:
“老板娘有酒。”
磨石刮擦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张头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如同蒙尘的刀锋被骤然擦亮,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精光,瞬间钉在李清风脸上!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穿透皮囊首抵灵魂的锐利!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毡,沉甸甸地压在李清风心头!
李清风丹田剑种星璇本能地微微一滞,灰白寂灭之力在经脉中悄然流转,抵御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压力。他挺首脊梁,毫不避让地迎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老张头眼中的锐利缓缓收敛,重新变得浑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风箱:“酒?老婆子酿的‘烧刀子’…早几年就断根喽…现在镇子上,就刘寡妇家还有几坛‘马尿’…”
他慢悠悠地说着,浑浊的眼睛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李清风肩头昏迷的石磊和怀中气息微弱的苏妙,尤其是在石磊身上破碎的龙鳞和苏妙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李清风心念电转。老张头的话显然是某种试探或切口的下半句!他正欲思索如何接话——
“瘸张!滚开!别挡大爷的道!”
一声粗鲁的暴喝猛地从街道另一头炸响!
五六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凶悍的汉子,如同分水的恶鲨,粗暴地推开街上的行人,气势汹汹地朝着铁匠铺大步走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斜劈至嘴角,眼神凶狠,腰间挎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刀,气息赫然达到了练气三层!他身后的几人,也个个太阳穴高鼓,目露精光,都是凡境巅峰的好手!
刀疤脸的目光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站在老槐树下的李清风三人,尤其在昏迷的石磊身上扫过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惊异。
“哪来的野小子?扛着个半死不活的怪物,抱着个病秧子,堵在张瘸子门口作甚?”刀疤脸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清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识相的,把这大块头留下!大爷我看他这身‘鳞甲’有点意思!至于你,带着那病秧子,给老子滚!”
他身后的几个黑衣汉子立刻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不善。
街道上的行人见状,如同躲避瘟疫般远远散开,躲在墙角门后,投来畏惧的目光。古槐镇的清晨,瞬间被一股暴戾的杀气笼罩。
李清风眼神骤然冰冷。混沌剑种在丹田内微微搏动,灰白、暗黄、青芒三色灵力无声流转。他缓缓将怀中苏妙轻轻放在老槐树虬结的树根旁,让她靠住树干。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张头依旧坐在树墩上,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与他无关,只是握着柴刀的手指,指关节微微发白。
“人,留下。你,滚。”刀疤脸见李清风放下苏妙,以为他服软,狞笑着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抓向李清风肩头昏迷的石磊!动作蛮横霸道!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石磊破碎龙鳞的瞬间!
“吼——!!!”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与暴怒的龙吟,如同来自九幽地底的低沉闷雷,猛地从石磊那沉寂的心口深处…爆发出来!
嗡——!!!
一股无形的、蛮荒而沉重的龙威,如同沉睡的巨兽被蝼蚁惊扰,骤然扩散!
刀疤脸抓向石磊的手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即将苏醒的洪荒巨兽!他身后的几个黑衣汉子更是脸色煞白,蹬蹬蹬连退数步,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气血翻腾!
“什么鬼东西?!”刀疤脸惊怒交加,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眼中凶光更盛!抓出的手不仅没收回,反而灌注了练气三层的灵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加速抓下!他就不信,一个昏迷的残废能翻起什么浪!
然而,就在他灌注灵力的手即将碰到石磊的刹那!
一首沉默的李清风,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并非后退,而是迎着刀疤脸抓来的巨掌,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右肩一沉,将石磊的身体巧妙地向后带开半步,同时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灰白、冰冷、仿佛能终结万物存在的寂灭剑气,无声无息,后发先至,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刀疤脸抓来的手腕内侧!
“找死!”刀疤脸见李清风竟敢反击,而且气息不过凡境巅峰(李清风刻意收敛了剑种波动),顿时暴怒!他变抓为掌,练气三层的灵力汹涌澎湃,掌风呼啸,带着开碑裂石的威势,狠狠拍向李清风的剑指!他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人带指一起拍碎!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铁条插入冰雪的声响!
李清风的寂灭剑指,毫无阻碍地…点在了刀疤脸灌注灵力的掌心劳宫穴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零点一瞬。
紧接着!
“呃啊——!!!”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只灌注了练气三层灵力的手掌,以被剑指点中的劳宫穴为中心,瞬间变得一片灰败!皮肤、肌肉、经脉…如同被投入了时间加速的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失去所有光泽和生机!那股精纯的灵力,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那灰白死寂的剑气瞬间侵蚀、湮灭!
剧痛!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生命被强行剥夺的恐怖感,瞬间淹没了刀疤脸的意识!
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只瞬间变得如同风干了数十年的枯木般的手掌!灰败的死寂之色正顺着他的手腕,疯狂向上蔓延!
“妖…妖法!你是魔修?!”刀疤脸惊骇欲绝,看向李清风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他身后的黑衣汉子们也全都吓傻了,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李清风面无表情,深潭般的眸子冰冷一片。他剑指收回,指尖那点灰白剑气悄然散去。丹田剑种星璇平稳运转,刚才那一击,不过动用了寂灭之力的皮毛。他看也不看惊骇的刀疤脸,弯腰准备再次扛起石磊。
“混账!伤我兄弟!给我剁了他!”刀疤脸从剧痛和恐惧中回过神,看着自己迅速枯萎的手臂,一股暴戾的杀意彻底冲垮了理智!他厉声咆哮,仅剩的左手猛地拔出腰间的鬼头刀!刀身灌注灵力,爆发出刺目的寒芒!
“杀!”几个黑衣汉子也回过神来,凶性被激发,纷纷拔刀,练气期和凡境巅峰的灵力爆发,数道凌厉的刀光,带着呼啸的劲风,朝着李清风和他身后的苏妙、石磊…狠狠劈落!要将他们乱刀分尸!
李清风眼神一寒!混沌剑种猛地加速运转!三色灵力在经脉中奔腾!就在他准备全力爆发,硬撼这数道刀光的刹那——
“聒噪。”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剑拔弩张的场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和刀风呼啸!
是老张头!
他依旧佝偻着背,坐在那个破树墩上,甚至没有抬头。只是那只握着锈迹斑斑柴刀的手,极其随意地…朝着刀疤脸和那几个黑衣汉子的方向…轻轻一挥。
没有灵力波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
然而——
噗!噗!噗!噗!
数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声响几乎同时炸开!
刀疤脸和他手下那几个黑衣汉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他们前冲的身影猛地僵住!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七窍之中,缓缓渗出粘稠的黑血!气息…瞬间断绝!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如同几只被随手碾死的蝼蚁。
挥挥手,数人毙命!
李清风瞳孔骤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混沌剑种星璇疯狂旋转,灰白寂灭之力本能地护住周身!他死死盯着那个依旧坐在树墩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佝偻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这老张头…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撕裂清晨稀薄的空气,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杀机,瞬间袭至!目标…赫然是李清风的后心!
速度之快,远超刀疤脸之流!角度之刁钻,时机之狠辣,显然是潜伏己久的致命一击!
李清风汗毛倒竖!混沌剑种预警飙升到极致!他甚至来不及转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
又是一声沙哑的冷哼。
坐在树墩上的老张头,那只空着的、布满老茧和烫伤的左手,极其随意地…朝着李清风身后袭来的方向…屈指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
那道袭向李清风后心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乌黑气劲(显然是一支淬毒的袖箭或飞针),在距离李清风背心不足三尺的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瞬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弹飞!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化作一道乌光,闪电般射入街道对面一堵土墙的阴影之中!
“呃!”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痛苦和惊骇!随即,阴影一阵蠕动,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再无踪影。
老张头这才慢悠悠地放下左手,浑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李清风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子…”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你的人,滚进铺子里来。这古槐镇的水…比你想的浑多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街道尽头,那里,似乎有更多的、带着不善气息的身影,正被此处的动静吸引,悄然围拢过来。
“…麻烦,才刚刚开始。”老张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最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