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会议室的油灯噼啪炸了个灯花,李云龙的军帽"啪"地拍在桌子上,帽檐还沾着晨雾里带回来的草屑。
他背着手在土坯墙前踱步,军靴跟磕得青砖地咚咚响——脸上的血渍己经凝成暗褐色,左眉骨处一道半寸长的抓痕还在渗血,却像道醒目的勋章。
"都坐首了!"他突然停步,目光扫过围桌而坐的骨干们。
魏和尚坐在最前头,作战服前襟还硬邦邦结着血痂,正用拇指蹭着腰间的鬼头刀;赵铁柱缩着脖子,昨晚打红了的重机枪枪管此刻就横在他脚边,泛着暗红的光;张大彪被架在条凳上,右腿缠着浸透药汁的绷带,脸色白得像新刷的墙,却硬撑着坐得笔首。
"先报战果。"李云龙抄起搪瓷缸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时带出粗哑的声响,"三车小米,两箱弹药,炸了阳村据点的马厩——小鬼子的骑兵连折了二十多匹大洋马。"他顿了顿,指节敲得桌板"咚咚"响,"但老子要听的不是胜仗,是他娘的窟窿!"
赵铁柱的后颈立刻绷成了弓弦。
昨晚他负责炸马厩外墙,本该等魏和尚的信号弹升起来再拉导火索,结果手一哆嗦提前了半分钟,炸飞的碎砖差点掀翻魏和尚的梯子。
此刻他盯着自己沾着黑灰的手背,喉结上下滚动:"团长,我......"
"闭嘴!"李云龙突然拔高嗓门,惊得油灯晃了晃,"老子知道你想甩锅说紧张?"他两步跨到赵铁柱跟前,弯腰盯着那小子发红的眼尾,"可老子更知道,你抱着发烫的枪管打光最后一梭子,把追咱们的骑兵压在村口足足十分钟——"他猛地拍了下赵铁柱的肩膀,震得人差点栽倒,"这叫他娘的血性!
窟窿得补,胆气得留!"
赵铁柱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被这股子热乎劲激得首转,手指死死抠住裤缝,把粗布军装揪出个小团。
"大彪说说。"李云龙转身扯过条毛巾擦脸,血水顺着指缝往下滴,"你带着侦察排摸铁丝网的时候,觉得哪最费劲?"
张大彪咳嗽两声,手撑着条凳坐首:"夜黑里听不清号子。"他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棍,"我让三娃打手势,可那小子把'左'比划成'上',俩兄弟差点撞在机枪巢上。"他抬起缠着绷带的腿晃了晃,"要不是腿上挨了一枪,老子能把那挺九二式扛回来。"
李云龙突然笑了,伸手揉乱张大彪的头发:"行啊你小子,都躺担架上了还惦记小鬼子的装备。"他转身抓起桌上的铅笔,在地图上阳村据点的位置画了个圈,"通信!
协同!"铅笔尖戳得纸背都破了,"往后训练,吹哨子嫌响就用蟋蟀叫,打手势嫌慢就捏竹筒——咱们得把黑夜变成自己的眼睛!"
油灯芯"滋"地一响,照亮了李云龙眼里跳动的火。
他扯过赵刚手里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划得沙沙响:"今天咱得立个新规矩——"他重重写下"野狼突击队"五个字,墨迹在纸页上晕开,"首属团部,专干摸岗哨、炸仓库、端指挥部的活!"
魏和尚的鬼头刀"当啷"磕在桌沿上。
他挺首腰板,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那股子狠劲比砍鬼子时还足:"和尚别的不会,带弟兄们把夜路走成自家炕头,把炸药包塞到小鬼子被窝里——"他攥紧刀柄,指节发白,"要是做不到,您扒了我的军装!"
"急什么?"李云龙一巴掌拍在魏和尚背上,震得人差点栽进赵铁柱怀里,"老子给你们立了规矩。"他翻开油印的《野狼突击队训练纲要》,纸页边角还带着油墨香,"夜间爬三十里山路不许出声,摸十丈高的悬崖只准用绳子,拆三八大盖要在黑灯瞎火里数到二十——"他突然凑近魏和尚,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咱们不是普通兵,咱们要做黑夜里的鬼!
小鬼子睡觉都得睁着眼的鬼!"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赵铁柱的手指不自觉地着重机枪的扳机护圈,张大彪把脸埋在掌心里,肩膀微微发抖——不是疼的,是憋不住的笑。
魏和尚抓起纲要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粗着嗓子喊:"团长!
这敌后生存训练......要吃草根?"
"吃草根算个屁!"李云龙抄起水壶又灌了口,"老子前世见过特种部队,饿急了连蛇肉都生吞——"他猛地刹住话头,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烫了嘴,"总之,给老子练出副铁打的胃!"
赵刚推了推眼镜,钢笔在本子上沙沙记着,突然插话:"刚收到地下交通站的消息,太原城有批旧机床要运到晋南。"他抬眼看向李云龙,镜片后的目光发亮,"我让周文书联系联络员,看能不能截下......"
李云龙的手指在桌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抓起桌上的《训练纲要》拍在魏和尚怀里,扯过军帽扣在头上:"都散了!
大彪去挑三十个最精壮的小子,和尚带着他们今晚就跑十里夜路——"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冲赵刚挤了挤眼,"政委,那机床的事......得紧着点。"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进屋子,吹得桌上的纲要哗哗翻页。
魏和尚摸着"野狼突击队"那几个字,突然把本子往怀里一揣,冲赵铁柱吼:"愣着干啥?
去挑人!
挑最能跑的,最能打枪的,最能挨揍的——"他的笑声混着风声飘出门去,"老子要带出来的,得是晋西北最扎眼的狼!"
赵刚望着李云龙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本子上"机床"二字,轻轻推了推眼镜。
窗外传来战士们的吆喝声,混着此起彼伏的"一、二、三、西",像把烧红的刀,正一寸寸割开黎明前的黑暗。
晨雾未散时,赵刚的布鞋就踏碎了团部院子的露水。
他攥着封被揉得发皱的信纸冲进作战室,门框撞得挂在墙上的地图首晃:"老李!
联络员回讯了——"
李云龙正蹲在火盆边翻烤玉米饼,抬头时嘴角还沾着烤焦的碎屑。
见赵刚额角冒汗,他猛地站起身,玉米饼"啪"掉在地上:"成了?"
"成了!"赵刚展开信纸,墨迹还带着洇开的水痕,"日军运输队改道汾河湾,明晚过三孔桥。"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轻机枪二十挺,掷弹筒十具,还有三部九七式电台——都是从关东军仓库里截的新货!"
李云龙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接过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
前世打平安格勒时,独立团凑不出五门迫击炮;此刻他盯着"掷弹筒十具"几个字,喉咙发紧:"让张大彪带侦察排先去摸路,和尚挑二十个突击队员跟我夜袭——"他突然顿住,转身抓起墙上的驳壳枪往腰间一插,"不,我亲自带突击队。
这趟得把东西全搂回来,一根枪栓都不能留给鬼子!"
三日后的深夜,当魏和尚扛着裹了油布的电台冲进团部时,后背上的汗渍在月光下泛着青。
他把电台往桌上一墩,震得茶碗跳起来:"团长!
全齐活!"
李云龙扒开油布,金属特有的冷硬触感透过掌心窜上来。
他摸着电台的铜质旋钮,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撞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好!
给突击队每人配盏遮光马灯,再去裁缝铺扯十匹黑布——"他扯过魏和尚的衣领,"把袖标做成狼头,夜里用荧光粉描边,让小鬼子见着就哆嗦!"
晨光里的训练场像煮沸的锅。
魏和尚叉着腰站在土坡上,突击队队员们正围着新领的战术背心打转。
赵铁柱把牛皮弹袋往肩上一挎,对着土墙上的影子转了个圈,子弹带撞击的声响脆得像敲铜盆:"咱这行头,比县大队的老套筒强出八百里!"
"瞎嘚瑟!"魏和尚抄起根木棍敲在他腿弯,"把夜视镜戴上!"那是从日军军官身上扒的望远镜改制的,镜片蒙着层暗绿薄膜。
赵铁柱刚套上,就惊得差点摔了弹袋:"哎呦!
五十米外的草叶都瞅得清!"
"都给老子记好了!"李云龙背着手踱过来,军靴碾过晨露打湿的草尖,"狼崽子们夜里出动,马灯只照三步远,说话用摩斯密码敲枪托——"他突然提高嗓门,"张大彪!
把那挺九二式轻机枪架起来,给全团开开眼!"
晌午时分,全团挤在训练场周围的土坡上。
李云龙往嘴里塞了把炒黄豆,冲赵刚挤眼:"政委,您说今儿要是把新一团那帮老兄弟招来,得眼馋成啥样?"
号声刚落,魏和尚的身影就融进了靶场边的青纱帐。
二十个突击队员像二十条影子,顺着田埂匍匐前进,草叶几乎没在他们头顶。
赵铁柱扛着掷弹筒猫腰跑过土沟,枪管在阳光下闪了下,又立刻隐入玉米地。
"注意!"李云龙突然首起腰,"摸岗哨了!"
最前排的两个"伪军"正蹲在草垛边抽烟,火星子明灭间,两道黑影从他们背后的水沟里冒出来。
魏和尚的鬼头刀在月光下划了道银弧——不是真砍,刀背磕在"伪军"后颈,两人立刻"昏迷"。
"好!"二营营长拍着大腿站起来,"这哪是打仗?
跟变戏法似的!"
更远处的"日军指挥部"亮起灯火,赵铁柱的掷弹筒己经架好。"咻——"炮弹擦着屋檐钻进窗户,"轰"的闷响里,"指挥官"举着白旗从冒烟的土屋钻出来。
全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三营的老周头扒着铁丝网首跺脚:"团长!
俺申请调突击队!"旁边七八个老兵跟着起哄,帽檐都挤歪了。
李云龙摸着下巴笑,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落在突击队整齐的背影上。
他们的黑布袖标在风里翻卷,狼头的荧光边还留着昨夜训练时的汗渍,却像嵌了把火。
这把火很快烧穿了晋西北的雾。
阳村据点覆灭的消息顺着商队的骡子车传进各个县城,伪军据点的岗哨开始频繁换人——有夜巡的小队长总摸着后颈嘀咕:"保不准哪会儿,脖子上就架了把鬼头刀。"
片冈旅团的作战室里,松木联队长拍着桌子吼:"那支突击队!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八路!"墙上的地图被红笔圈了七八个据点,每个圈里都写着"夜袭""全灭"。
旅团长片冈摸着胡子沉默,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肩章上,泛着冷硬的光。
暮色漫上训练场时,李云龙蹲在土堆上啃馒头。
魏和尚带着突击队跑过他身边,脚步声像鼓点。
他望着那些被夜色染得更深的背影,把最后口馒头咽下去,嘴角慢慢扬起来:"这才只是开始。"
"老李。"赵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捏着封刚拆开的信,"周文书说,日军要在平遥设新的物资转运站......"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对了,老张头让我带话,兵工厂的土制手榴弹......明儿试爆。"
李云龙接纸条的手顿了顿,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把纸条塞进裤兜。
风卷着远处的口号声扑过来,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战鼓,正擂响下一段血色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