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墨色的。
墨色里,有月。
冷轩坐在断魂崖的礁石上,手里捏着半片残谱。残谱上的“飞”字在月光下泛着血样的红,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你来了。”他头也不回。
“我来了。”凌霜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白长裙扫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她手中提着一盏孤灯,灯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双曾如霜的眼,此刻竟含着水光。
冷轩转过身。
她瘦了,腰间的霜华剑却依旧挺首,只是剑穗上多了几处磨损——那是与父亲交手时留下的痕迹。
“黑煞堡的红灯笼,”冷轩看着远处的火光,“比血还亮。”
“所以我来了。”凌霜月将孤灯放在礁石上,灯光映着两人之间的海水,“苏晚晴穿上嫁衣了?”
“嗯。”冷轩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苏晚晴腕上的钓鱼线,“嫁衣很红,像她袖口的血。”
凌霜月沉默了。
海风穿过她的发间,吹得月白裙角如蝶翼般颤动。她看着冷轩手臂上蔓延的青黑纹路,那些纹路己爬上他的脖颈,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蛰伏。
“你的‘无念心经’,”她轻声道,“快压不住了。”
“压不住就不压了。”冷轩捡起一块碎石,扔进海里,“就像钓鱼,鱼太大,
鱼竿会断,
鱼线会崩,
硬拉,只会把自己拽进海里。”
凌霜月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断魂崖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身处绝境,眼神却干净得像未被污染的海。
“我爹让我杀了你。”她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冷轩心上,“用霜华剑。”
冷轩看着她腰间的剑,那是凌霄阁的镇阁之宝,剑身淬着千年寒铁,曾斩过无数妖魔。
“你会吗?”他问。
凌霜月没回答,只是解下霜华剑,双手捧着,递到冷轩面前。剑身的寒意透过月光传来,冻得冷轩指尖发麻。
“霜华剑,”她轻声道,“认主。
但从今天起,它的主人,是你。”
冷轩怔住了。
他看着凌霜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为什么?”
“因为你的‘无念’,”凌霜月的指尖划过剑鞘上的云纹,“比我的剑道更干净。
黑煞堡的杀阵里,
只有这把剑,
能护你一时。”
冷轩没有接剑。
他知道,接下这把剑,就等于接下了凌霄阁的恩怨,接下了凌霜月的……离别。
“江湖里的剑,”他低声道,“大多沾着血。
你的剑,不该沾我的血。”
“它己经沾过了。”凌霜月的声音陡然低落,“在凌霄阁,我用它挡过我爹的毒针,
剑刃上,
有我的血,
也有……
凌霄阁的脏。”
她顿了顿,将霜华剑塞进冷轩手里,冰凉的剑身触碰到他灼热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冷轩,”她看着他,眼神坚定,“苏晚晴的仇,你要报。
你的‘无念’,你要守。
但记住——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别让剑,
成了你的枷锁。”
冷轩握紧霜华剑,剑鞘上的云纹硌着他的掌心。他似乎看见了苏晚晴的嫁衣,看见了慕龙的宝图,看见了黑煞堡地下的震天雷。
“你呢?”他问,“你回哪去?”
凌霜月转身,走向悬崖边,月白长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破碎的旗。
“江湖很大,”她望着远处黑煞堡的火光,“总有一个地方,
容得下一个……
背叛了师门的剑客。”
冷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江湖真的很冷,冷得连月光都带着刀子。
“凌霜月,”他忽然喊道,“
如果我死在黑煞堡,
这把剑……”
“它会陪你一起死。”凌霜月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就像……
我陪你走过的路,
也会一起……
走到尽头。”
说完,她纵身跃下悬崖!
月白身影如流星般坠入黑暗,只留下一声清越的剑鸣——那是她藏在袖中的另一把短剑,划破夜空,惊飞了崖边的夜鸟。
冷轩冲到崖边,只看见汹涌的海浪和破碎的月光。
他握紧手中的霜华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剑穗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像凌霜月临走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霜华染霜月,”他喃喃道,“
清辉照别离……”
原来最锋利的剑,
不是用来杀人,
是用来……
斩断牵挂。
他转身,朝着黑煞堡的方向走去,霜华剑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序曲。
礁石上的孤灯还在燃烧,灯芯结了花,像凌霜月眼中未落下的泪。
而此刻的黑煞堡,
苏晚晴正站在演武场中央,大红嫁衣在风中翻飞,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血花。
黑煞君握着她的手,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却没看见她袖中那根磨得发亮的钓鱼线,和线尾系着的、冰冷的贝壳。
夜,最深了。
离大典还有一个时辰。
冷轩提着霜华剑,走在通往黑煞堡的路上,青布衫被风吹得鼓胀,像一张即将扬帆的帆。
他知道,
这一去,
是生是死,
是仇是恨,
都将在黎明时分,
伴着霜华剑的清辉,
一一揭晓。
而那声“保重”,
和月白裙角消失在悬崖边的决绝,
将是他闯过刀山火海时,
心中唯一的……
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