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堡的梳妆台,是檀木做的。
檀木上,落着一层薄灰。
苏晚晴坐在镜前,手里捏着一支螺钿眉笔。
镜子里的人,穿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压得她肩膀发沉,像压着一座坟。
“好看吗?”她对着镜子问,声音轻得像烟。
镜子里的人没回答,只是眼角的胭脂,被一滴泪晕开了。
昨夜的风,还在袖口里打转。
她想起断魂崖的山洞,冷轩的体温,和他说“别穿嫁衣”时的眼神。
那眼神像东海的月,清冷却温暖,
可她现在戴着的凤冠,每一颗珠子都冷得像冰。
“黑煞君说,”她用眉笔描着眼线,手微微发抖,“穿上这嫁衣,百花谷的仇,就一笔勾销。”
镜子里的人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不知道,
有些仇,
是穿在骨头上的,
脱不掉。”
桌上放着一碗胭脂水粉,水己经浑了。
她的手指沾了进去,抹在唇上,猩红一片,像刚饮过血。
“二十年前的火,”她喃喃道,“烧了三百七十八口人,
今天这嫁衣,
要染多少血,才能红得像当年的花?”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黑煞君的侍女在催:“苏楼主,吉时快到了!”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从袖中滑出一样东西——不是暗器,是一根普通的钓鱼线,麻线己经磨得起了毛边。
这是冷轩在东海渡口送她的,说“钓鱼线虽细,却能钓起大鱼”。
她把钓鱼线缠在手腕上,藏进宽大的衣袖里,线尾系着一枚小小的贝壳,是冷轩在海边捡的。
“冷轩,”她对着镜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说无念能解仇,
可我这仇,
是念在骨子里的。
若我死了,
这钓鱼线,
就当是……
我还没钓完的鱼。”
突然,窗外闪过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苏晚晴猛地回头,只看见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外面的红灯笼。
“是谁?”她低声问,手按上袖中的钓鱼线。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吹过走廊,带来远处演武场的喧闹声——黑煞君正在安排杀阵,慕龙在笑,刀客们在磨刀。
“是凌霜月。”她忽然明白了,重新转向镜子,继续描眉,“她来看看,
穿嫁衣的仇人,
长什么样。”
眉笔断了。
断口处,露出一点金属的反光——原来笔杆里藏着毒针。
这是她为黑煞君准备的“新婚礼物”。
“毒针淬了百花谷的‘醉花阴’,”她看着断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一沾血,
神仙也救不活。”
但她的指尖,却在发抖。
是因为毒针的寒,还是因为……
想起冷轩说“慈悲不该流血”?
“冷轩,”她再次对着镜子,眼中泪光闪烁,“
如果我杀了黑煞君,
你会用‘无念心经’废了我吗?
如果我死了,
你会带着这钓鱼线,
回东海钓鱼吗?”
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
只有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颤抖,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像极了,
百花谷灭门那晚,
落雪的声音。
“吉时到——!”
门外传来高亢的唱喏声,紧接着是震天的鼓乐。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将断了的眉笔藏进袖中,站起身。
大红嫁衣拖在地上,扫去了檀木梳妆台上的薄灰,露出底下一道刻痕——不知是哪个前人留下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恨生”
她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容凄厉而决绝。
“恨生,恨生……
原来前人早就知道,
这江湖,
因恨而生,
也必因恨而……
死。”
说完,她推开房门,走进刺眼的阳光里。
红灯笼在她头顶摇晃,像无数只嗜血的眼,
而她手腕上的钓鱼线,
隔着衣袖,
紧紧贴着皮肤,
像一条冰冷的蛇,
也像一根,
连接着生与死的……
最后丝线。
此刻的黑煞堡演武场,
“震天雷”己埋好,刀阵己布下,
只等她这朵穿嫁衣的晚晴花,
落入陷阱,
引爆这场,
由仇恨与欲望交织的……
血色大典。
而她不知道,
在她转身的瞬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正隐在廊柱之后,
握紧了手中的霜华剑,
眼中闪过复杂的光。
晚晴妆嫁衣,
泪落无人见,
但这无人看见的泪,
终将在明日的杀阵中,
化作……
最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