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变回以前的两人
露台的夜风带着花园草木的清新，将身后宴会厅里的喧嚣与浑浊气息吹散了大半。
威廉双手撑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他闭着眼，深深呼吸着，仿佛要将肺腑里最后一点污浊都彻底置换出去。
晚风拂过他额前细碎的黑发，带来一丝清凉，却拂不去他眉宇间那层凝固的疲惫与冰冷。
丽莎静静地立在他身后半步，深紫色的礼服裙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侧影。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赤红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少年微微弓起的、透着孤寂与坚韧的脊背。
“小姨，”威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处被灯火勾勒出模糊轮廓的王宫尖顶，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困惑，“贵族的生活……是不是都像里面那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语，“……污秽不堪？夫妻之间，各自寻欢作乐，视忠诚与真挚如敝履？”
丽莎的目光从威廉的背影移开，也投向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迷离的夜空。她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对现实的冷冽洞察，也有一丝深藏的怀念。
“大部分如此，威廉。”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通透，“权力和财富堆砌的温床，最容易滋生腐烂。像姐姐和诺斯那样，历经磨难依旧能彼此交付真心、忠贞不渝的……是极少数。”
她微微停顿，夜风撩起她鬓边一缕散落的血红色发丝，“更可悲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往往对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感到厌倦。他们厌倦相濡以沫的温情，厌倦柴米油盐的踏实，转而追求那些扭曲、刺激、甚至病态的所谓‘新鲜感’……”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和悲悯：“殊不知，他们所厌倦的、视若平常的‘平凡’，却是许多人耗尽一生心力也未必能企及的安稳和温暖。”
威廉沉默着。他撑在栏杆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
丽莎看着威廉沉默的侧影，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看着他周身萦绕的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和压抑。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切茜娅离去后，他独自扛起了一切——仇恨、责任、商会、父母的安危……他逼迫自己快速蜕变，变得冰冷、坚硬、不择手段。
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容面具，比任何哭泣都更让她心痛。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驱散了平日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她上前一步，没有犹豫，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将威廉拥入了怀中。
她的动作很突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威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拥抱。
“威廉……”丽莎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她比威廉高半个头，此刻威廉的后脑正好陷在她胸前那片温软的弹性之中，深紫色的丝绸礼服面料带着微凉的触感贴着他的脸颊。雪松的香气瞬间将他包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浓郁，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她的手臂环过威廉的腰身，将他更紧地拥在自己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冰冷，“我知道我实力低微，帮不上太大的忙，比姐姐和诺斯……但我是你的小姨，我也想……也想替你分担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意味。这个在邪神教会追杀下不曾退缩、在六阶魔法师中也以刚强著称的女人，此刻的语气里充满了脆弱和心疼。
威廉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后，缓缓放松下来。他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靠在丽莎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有力心跳和那份沉甸甸的关切。夜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
过了片刻，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的低笑从威廉口中溢出。
“小姨……”他微微侧过头，脸颊依旧贴着那片温软的丝绸，声音里褪去了之前的冰冷和沙哑，竟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少年人的无奈调侃，“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不堪吗？”
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清醒的坦然：“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种地方罢了。那些虚伪的笑容，那些藏在华丽袍子下的肮脏心思……看得我眼睛疼，心里也烦。”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以前遇到不喜欢的东西，我的解决办法通常很简单——一剑斩了，清净。可惜现在……”他自嘲地笑了笑，“这身子骨还撑不起我这么痛快的想法。而且……”
他微微抬起头，虽然看不到丽莎的脸，但语气却异常认真：“我并没有在强撑什么。倒是你，小姨，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变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根基不稳，强行拔高只会留下隐患，得不偿失。慢慢来，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丽莎听着他条理清晰、甚至反过来“教育”自己的话，一时间有些愣神。
心疼、无奈，又有点想笑。她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那光芒化作了带着嗔怪的暖意。
“好啊你个小混蛋！”丽莎环在威廉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把他勒进自己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气恼，却更多的是被关心的柔软。
“我关心你，你倒好，反过来教训起我来了？还一套一套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原本环在威廉腰间的手，突然抽了出来，带着点“报复”的意味，首接按在了威廉的脑袋上。
那双手修长有力，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开始用力地揉搓威廉那头柔软的黑发。动作有些笨拙，带着点孩子气的发泄，瞬间就把威廉梳理得还算整齐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鸟窝。
“让你教训我！让你装大人！”丽莎一边揉，一边低声“数落”着，语气却再也绷不住之前的沉重，反而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如同从前那般轻松调笑的意味。
威廉被她揉得头左右晃动，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夸张地大叫“小姨饶命”。
他只是微微弓着背，任由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自己头顶作乱，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奈，带着纵容，更带着一丝轻松。
夜风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吹拂着露台上相拥的两人。
丽莎身上雪松的冷冽香气，此刻仿佛也融入了夜色的温柔，不再苦涩，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清冽。她揉着威廉头发的手，力道不知不觉间也轻缓了下来，最终变成了带着宠溺意味的轻抚，指尖穿过他凌乱的黑发，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属于少年的柔软触感。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宴会厅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模糊的背景音。
露台上，只有风声，草木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方才沉重的气氛，在这无声的拥抱和略带幼稚的“报复”中，悄然消散。
一种久违的、如同母子姐弟般纯粹亲昵的暖流，在冰冷的夜色中悄然流淌。威廉紧绷的脊背彻底放松下来，轻轻靠回丽莎温暖的怀抱，闭上了眼睛，仿佛暂时卸下了千斤重担。
